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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析疑

 

 

 

 

 

 

 


刘鹗手记《〈道德经〉序》析疑

高 正

一九八三年,我在江苏省泰州市图书馆发现一部《老子道德经》,是清光绪初年浙江书局辑刊的《二十二子》丛书零种,其中有刘鹗手迹,总计近一千五百字。刘鹗引录了其师李晴峰《详注道德经》中的若干要义;并转录了晴峰夫子平日口授的两段话,作为《〈道德经〉序》。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一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我写的《泰州发现的刘鹗手记》一文,曾作了简要介绍。当时我将此文复印了一份,呈请刘鹗之孙刘厚祜先生审正。我的《刘鹗手记考释》一文,载于中华书局一九九四年二月出版的《文史》第三十八辑。後来收入《诸子百家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出版)一书的“下编”之中。

《文献》一九九八年第三期刊登了一篇署名“方宝川”,题为《关于刘鹗手记〈道德经序〉的作者问题》(以下简称“《问题》”)的文章,故意歪曲我的学术观点,任意歪曲篡改太谷学派原始文献材料,其观点主观武断,既难以自圆其说,更经不起实事求是的推敲。文章最后转抄了一篇据称是“刘家本”(刘鹗后裔所保存的手抄孤本)《张氏遗书》中所录的《道德经序》。《问题》作者断言,刘鹗的《〈道德经〉序》乃是张积中所作;而李晴峰的《详注〈道德经〉》就是被列为“《归群宝籍》之十七”的张积中“批注”《老子》二卷。这明显与事实不符。

一.我的学术观点被无端歪曲

在《刘鹗手记考释》中,我讲得很清楚:“刘鹗记下了晴峰夫子平日口授的两段话,作为其所录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要义之序,故其序末署名称‘门小子铁雲刘鹗敬录’。”是刘鹗所作的《〈道德经〉序》中引录了晴峰夫子的两段话,刘鹗和我谁都没有认为这是晴峰夫子作的序。而《问题》作者却硬说我“断定该序为李晴峰所撰”,又有“至于刘鹗为何将《道德经序》视为李晴峰所撰”云云,甚至煞有介事地说:“刘鹗亦可能明知该序是张积中所撰,因‘黄崖教案’之故而改题为‘晴峰夫子’所撰。”将自己想象编造的“疏漏”观点强加给刘鹗和我,然后再兴师问罪来“订疑”,真是何其怪哉!如果《问题》作者真的连我这用大白话写成的考释都读不明白,那么其究竟能否正确断句与解读《张氏遗书》和其他太谷学派文献,真令人生疑。至于刘鹗在序中所引用的晴峰夫子平日口授的两段话,其资料来源,下文将论及。

二.太谷学派原始文献材料被任意歪曲篡改

《问题》作者云: “张积中的著述共十九种,其中所批注的《老子》二卷,被列为《归群宝籍》之十七。”而且又云:“张积中为批注《老子》而写的这篇《道德经序》,收入了他的文集——《张氏遗书》。”事实上,所谓张积中“批注”《老子》,纯属子虚乌有。《归群宝笈总目》著录:“《老子》二卷,一册,黄厓太夫子批圈,陆保鋆敬录硃,归群宝笈之十七。”显然,这“归群宝笈之十七”并不是“黄厓太夫子”张积中的著作,而是陆保鋆用硃笔过录到另一部《老子》上的张积中阅读《老子》时在书上所作的批语和圈点。将“批圈”篡改为“批注”,再将“批注”与李晴峰的《详注道德经》混为一谈,《问题》作者手法独特。学识渊博的刘鹗,真的会糊涂到弄不清“详注”与“批圈”的区别,甚至竟连自己老师的名号和著作都搞错了吗?说刘鹗故意如此,这凭空臆测又有何根据呢?以歪曲篡改原始文献资料的方法来搞“研究”,这是哪家的“治学方法”!

三.《张氏遗书》中的《道德经序》并非张积中所作

《归群宝笈总目》中既有“批圈” 《老子》二卷(之十七),又有《张氏遗书》三卷(之四)。如果《道德经序》是“批圈” 《老子》的序,则已在书中,根本不必单独取出,再另收入《张氏遗书》。况且,张积中只是于阅读时在《老子》书上作了硃笔“批圈”,本来就没有另著一部 “批注”《老子》,更没有“详注”《老子》。所以,这篇《道德经序》,根本无法安在他的名下。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假若这是张积中为自己所著的书作的序,又怎么会在序末署某某某“沐手敬序” 呢?这种口吻,应是晚学为前辈或者为同辈中的长者著的书作序时才使用的。

那么,《张氏遗书》中的《道德经序》,其祖本会不会是张积中为李晴峰《详注道德经》作的序呢?也不会。序中被删去的“中不敏”、“中惧夫道之或坠也”的“中”字,应是作注者自称。而李健中、张积中均以“‘中’字为派”,两人相互交谈时,谁以二人名字中共有的“中”字自称均未妥,无论古人、今人都不会这样。而李健中对晚辈和弟子自称“中”的可能性最大。当然,关于“李晴峰又名李健中”之说,目前我尚不能轻率否定夏敬观《窈窕释迦室随笔》中的文字材料,而听信《问题》作者的臆测。《龙川夫子年谱》对人名字号本来就收录未全,其中不仅没有“李晴峰又名李健中”,甚至连“刘鹗字铁雲”也没有,只曰“刘鹗字雲搏”,难道可据此说“刘鹗字铁雲”(《归群草堂语录》中有“刘铁雲”的称呼)也错了吗?

刘大绅一九四七年编辑出版《儒宗心法》时,“黄崖教案”早已烟消云散,其所录《张氏遗书》中的《道德经序》,在序末所署“真州□□□沐手敬序”的三个缺字框内,只补出了第一个字“张”。如果此序真是张积中所撰,难道此时还有必要隐去其名吗?可见刘大绅已知道此序并非张积中所撰,但尚不能确定是“张氏”家族中何人所撰,故只好仅补出一个“张”字而已。

刘鹗《〈道德经〉序》中,“昔者闻诸夫子曰”、“昔夫子尝谓予曰”中的“夫子”,指晴峰夫子;“子曰:‘老氏得耳诚,谓之道。’”中的“子”,指周太谷,其区分是很清楚的。晴峰夫子著有《详注道德经》,也是很明白的。刘鹗引录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的“义意”,“并为之序”,更是一目了然。当然,如果认为其中还深藏有什么玄奥莫测的“微言大义”,可以为张积中争得《道德经序》和《详注道德经》的著作权,“独具只眼”的《问题》作者,尽可以任意发挥。而我只能本着“实事求是”、“宁缺毋滥”的学术考据原则,听任别人妄作“疏漏”的指责了。

四.刘鹗《〈道德经〉序》中所引资料的来源

刘鹗《〈道德经〉序》中所引用的晴峰夫子平日口授的两段话,其资料来源,看来就是《问题》作者转抄的《张氏遗书》所录《道德经序》的祖本。这两篇序在所引用资料的来源上,应有同源关系。近年来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正在影印出版《太谷学派遗书》(共三集,已出两集),其中的若干抄本,包括《张氏遗书》等的版本、源流、演变、收藏情况以及真伪和可靠程度等,尚亟待进行认真详细的考证研究。假如《问题》作者转抄的和由出版社影印的《张氏遗书》中所录的《道德经序》未被人进行过类似“变‘批圈’为‘批注’”式的篡改,确系原貌(不妨且先作如此假设),以此为前提,下面方可以进一步作一些探讨。

1.《张氏遗书》所录《道德经序》祖本的写作时间

据序末所署“同治癸亥七月甲子日”,可知此序作于同治二年七月二十日,即公元一八六三年九月二日,早于同治五年发生的“黄崖教案”。是年李晴峰五十六岁,《龙川夫子年谱》曰:“师教人以致知、格物为本,尝取二氏譬喻,以转识成智为致知,以心息相依为格物,亦窃比老彭之意。”这段话与刘鹗手记所录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要义中“儒、释、道三教杂糅”的思想内容特点合若符契。李晴峰《详注道德经》应即完成于此时或稍前,而《张氏遗书》所录《道德经序》的祖本,则作于此时。

2.《张氏遗书》所录《道德经序》祖本的作者

据序末所署“真州□□□沐手敬序”,可知序文的作者是“真州”(今江苏仪徵)人,与李晴峰、张积中是同乡,姓名共有三个字。序文的作者称李晴峰为“夫子”,并以晚学的口吻署“沐手敬序”,其作品又有资格收入《张氏遗书》,完全符合这些条件又有线索可考的人,唯有张积中之子张少陵。张少陵字道生,是李晴峰夫人张孺人的堂侄,与李晴峰关系密切;他早年从学于晴峰夫子,“登龙门”後,“官山东令”。《龙川夫子年谱》同治四年记载有张少陵与李晴峰的交往,这已是作序两年之後的事了。下一年便发生了“黄崖教案”,张积中全家遇难。《张氏遗书》中所收的应不止是张积中的作品,同时亦包括 “张氏”家族其他人的作品,如其子张少陵的这篇《道德经序》。

晴峰夫子的《详注道德经》完成後不久就发生了“黄崖教案”,他这部由其高足弟子兼内堂侄、“黄崖教案”的“罪魁”、前山东令张少陵作序的大作还能公开流传吗?这应是此书少为人知、不见著录的主要原因。

3.刘鹗《〈道德经〉序》与张少陵序文的关系

“黄崖教案” 发生之後三十年,至光绪丙申,即公元一八九六年,晴峰夫子仙逝亦已十一个春秋,而“黄崖教案”的阴影则仍未散尽。刘鹗使用张少陵为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所作序文中的有关材料,即晴峰夫子平日口授的两段话,重作了一篇《〈道德经〉序》,这就是我《刘鹗手记考释》中的《〈道德经〉序》。这篇序是刘鹗作的,其中以“拿来主义”的方法,使用了张少陵那篇序文中有关晴峰夫子的材料。特别说明一句,老残先生和我,都从未认为是当时已经去世了十一年的晴峰夫子作的这篇序。张少陵是为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全书作的序;而刘鹗则是为自己所引录的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中的要义作的序,故其序末云“敬将晴峰夫子《详注道德经》之义意爰识之,并为之序”。所以,尽管这两篇序所用的资料有渊源关系,却是两篇各自独立的序文,决不能混为一谈。此即我关于刘鹗手记《〈道德经〉序》和《张氏遗书》所录《道德经序》的粗浅管见,特试析疑,以就教于海内外专家。

以上所论,不当之处,谨请海内外专家和学界同仁批评指正!疏漏之处,亦欢迎《问题》作者继续匡谬订疑!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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