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赵光义(939—997),一生爱好围棋,有关他下棋的故事很多。宋何薳《春渚纪闻》载:
郭赞初为布衣时,肄业京师皇建院。一日方与僧对弈,外传南衙大王至。以太宗龙潜日,尝判开封府,故有南衙之称。忘收棋局,太宗从容问所与弈者,僧以郭对。太宗命召至,郭不敢隐,即前拜谒。太宗询其行卷,适有诗轴在案间,即取以呈。首篇有《观草书》诗曰:“高低草木芳争发,多少龙蛇眼未开。”太宗大加称赏,即载以后乘。不阅月而太宗登极,遂以随龙恩命官,不十数年,位登公辅。
大凡人生在世总有个机遇问题,天上掉下的机遇更是百年难逢。郭赞因下棋和一句诗投太宗所好,遂飞黄腾达,真可谓命运的宠儿。
太宗登基后,愈加嗜棋如命。当时有一位棋待诏贾元,经常陪侍太宗下棋,深受宠爱。据宋《荆公诗注》载:
太宗时,待诏贾元侍上棋,太宗饶三子,元常输一路。太宗知其诈,乃曰:“此局汝复输,我当榜汝。”既而满局不生不死,太宗曰:“汝亦诈也,更围一局,汝胜赐汝绯,不胜投汝于池中。”既而不胜不负,太宗曰:“我饶汝子,今而局平,是汝不胜也。”命左右抱投之水,乃呼曰:“臣握中尚有一子。”太宗大笑,赐以绯衣。
棋待诏如何陪诗人主下棋,于此可见一斑。太宗耽于棋戏,朝臣中颇有忧虑的人。他们不敢责备太宗,只好归罪于贾元。据释文莹《湘山野录》载:
太宗喜弈棋,谏臣有乞编窜棋待诏贾元于南州者,且言:“元每进新图妙势,悦惑明主,而万机听断,大致壅遏,复恐坐驰睿襟,神气郁滞。”上谓言者曰:“朕非不知,聊避六宫之惑耳,卿等不须上言。”
所谓“聊避六宫之惑”是假,舍不得围棋才是真情,太宗的嗜好不可谓不深。
当时直秘阁大臣潘慎修善弈棋,太宗屡召对弈。潘慎修因作《棋说》以献,略谓:“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舍为急。仁则能全,义则能守,礼则能变,智则能兼,信则能克。君子知斯五者,庶几可以言棋矣。”因举十要以明其义,太宗览而称善。潘慎修以孔孟之道比喻围棋,投入主之所好,进行规谏,用心良苦。表明人主的个人爱好,会对朝臣产生莫大的影响,所以才会发生潘慎修以论棋进行说教的趣事。
太宗不仅自己嗜好围棋,而且倡导围棋不遗馀力。太平兴国六年,吴越王钱俶被病赐告久之,太宗遣中使赐钱俶文楸棋局、水晶棋子,谕旨曰:“朕机务之余,颇曾留意,以卿在假,可用此遣日。”太宗此举,自然别有深意。但他不赐它物,而赐棋局、棋子,显然认为围棋能够修身养性,值得在王公大臣中推倡。又据宋叶梦得《石林燕语》载:
太宗当天下无事,留意艺文,而琴书亦皆造极品。时从臣应制赋诗,皆用险韵,往往不能成篇,而赐两制棋势,亦多莫究所以。故不得已,则相率上表求免、和诉不晓而已。王玄之尝有诗云:“分题宜险韵,翻势得仙棋。”又云:“恨无才应制,空有表虔祈。”盖当时事也。
大约太宗用作诗和“棋势”考校群臣,使群臣大伤脑筋,故“相率上表求免,和诉不晓而已”。关于太宗赐大臣“棋勢”一事,据李逸民《忘忧清乐集》载:
宋太宗作变棋三势,使内侍裴愈持示馆阁学士,并莫能晓。其一曰“独飞天鹅势”,其二曰“对面千里势”,其三曰“大海取明珠势”。
由此可以看出,太宗不但好棋,而且精于研究,所以才能作变棋三势。他将“棋势”赐予馆阁学士,与他将棋局、棋子赐给钱俶一样,都含有鼓励、倡导围棋的性质。太宗所作变棋三势,大约属于边角折冲,类似“定式”一类的东西,现《忘忧清乐集》中载有两式,但不知是真是假。
军事家下围棋,往往不是围棋能给他们兵法上的启迪,而只是一种爱好。但在行军打仗时下棋,则能起到表示闲暇、稳定军心的作用。宋朝各个时期的将领中,也多有爱下围棋的人。托克托《宋史·曹彬传》中,记载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曹玮:
玮字宝臣,父彬,历武宁、太平军节度使,皆以玮为牙内都虞侯,补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沉勇有谋,喜读书,通《春秋》三传,于《左氏》尤深。李继迁叛,诸将数出无功,太宗问彬:“谁可将者?”彬曰:“臣少子玮可任。”即召见,以本官同知渭州,时年十九。……玮用士,得其死力。平居甚闲暇,及师出,多奇计,出入神速不可测。一日, 张乐饮僚吏,中坐失玮所在,明日,徐出视事,而贼首已掷庭下矣。……
渭州有告戍卒叛入夏国者,玮方对客弈棋。遽曰:“吾使之行也。”夏闻之,即斩叛者,投其首境上。……
曹玮诚然是个将才,只要看他一面下棋,一面略施小计,即使叛逃者授首,就知道他计谋多端,颇有过人之处。
著名抗金将领宗泽也曾弈棋退敌,据《宋史·宗泽传》载:
金人自郑抵白沙,去汴京密迩,都人震恐。僚属入问计,泽方对客围棋,笑曰:“何事张皇,刘衍等在外,必能御敌。”乃选精锐数千,使绕出敌后,伏其归路。金人方与衍战,伏兵起,前后夹击之,金人果败。
宗泽料敌如神,并且有周密的布置,所以好整以暇,从容对客围棋,大将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从以上两例,我们可以略窥宋时军事将领下围棋的一些情况。修史的人之所以写到围棋。不过是想烘托将领的谋略,因而记载非常简略,这是令人遗憾的地方。
熟读《宋史》的人,往往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书中在介绍人物时,每每有某人“喜弈棋”、某人“善弈棋”这样的文字。现举数例如下:
“(钱)昱聪敏,能覆棋,工琴画……”
“刁衎字元宾,……恬于禄位,善谈笑,善棋艺……”
“张思钧……少善击剑,挽强,善博弈。”
“柳开字仲涂……善射,喜弈棋。”
“查道字湛然……好学,嗜弈棋。”
“张愈字少愚……喜弈棋,乐山水,遇有兴,虽数千里辄尽室往……”
“江复休字邻几……少强学博览,为文淳雅,尤善于诗,喜琴、弈、饮酒。”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每个人的特点虽不相同,但却都有弈棋这一项。可知宋时与唐时相类,将是否善弈棋,当作判断人物才能的重要标准。
宋真宗咸宁年间,有一位枢密副使宋湜,多才多艺,为世所推重。据《宋史·宋湜传》载:
宋湜字持正,……京兆长安人。风貌秀整,有蕴藉,器识冲远。好学、美文词,善谈论饮谑,晓音律,妙于弈棋。笔法遒媚,书帖之出,人多传效。喜引重后进有名者,又好趋人之急,当世士流,翕然宗仰之,有文集二十卷。
宋湜不仅风貌秀整,而且于文词、音律、围棋、书法都有相当造诣,是个全面发展的人物,可谓天地灵秀锤于一身。这样的人,犹如锥子放入布袋,势必颖脱而出。
与宋湜同时还有一个丁谓,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封晋国公。《宋史·丁谓传》载:
丁谓字谓之,后更字公言,苏州长洲人。……机敏有智谋……文字累数千百言,一览辄诵。在三司,案牍繁委,吏久难解者,一言判之,众皆释然。善谈笑,尤喜为诗,至于图画、博弈、音律无不洞晓。每休沐会宾客,尽陈之,听人人自便,而谓从容应接于其间,莫能出其意者。
丁谓在家招待宾客,下棋、绘画、作诗、弹琴,“听人人自便”。这种聚会很有特色,充分体现了宋时文人追求艺术情调的雅兴。
王禹偁(954—1001)字元子,济州巨野人。太平兴国八年进士,任左拾遗。累官左司谏、知制诰、判大理寺,后知单州。真宗时,曾参与修《太祖实录》,因直书史实而为宰相所不喜,出知黄州,迁蕲州,病卒。
王禹偁有长诗《筵上狂诗送侍棋衣袄天使》,记述宋太宗制“棋势”颁示群臣的经过原委,是围棋史上极有价值的材料。诗云:
昔事先皇叨近侍,北门西掖华清池。太宗多才复多艺,万几余暇翻棋势。对面千里为第一,独飞天鹅为第二,第三海底取明珠,三阵堂堂皆御制。中侍宣来示近臣,天机秘密通鬼神。乃知棋法通军法,既戒贪心又嫌怯。惟宜静胜守封疆,不乐穷兵用戈甲。先皇三势有深旨,岂独一枰而已矣。当时受赐感君恩,藏于箧笥传子孙。至道年中出滁上,失脚青云空怅望。移典维扬日望还,轩辕鼎成飞上天。龙髯忽断举不得,旧朝衣上泪潺湲。吾皇曲念先朝物,征归再掌西垣笔。去年领郡得齐安,山川僻陋在江干。黄民谁识旧学士,白头犹在老郎官。昨日江边天使到,随例霑恩著衣袄。皇华本是江南客,久待先皇对棋弈。宴中偶说当年事,三势分明皆记得。我从失职别上台,御书深锁不将来。遥想棋图在私室,天香散尽空尘埃。
有关宋太宗赵光义作“变棋”三势,诏赐馆阁学士一事,在宋初的朝臣中影响很大。故史料中多有记载,但也都不如王禹偁这首诗详细真切。
王禹偁和衣袄天使都是重要的当事人。衣袄天使曾久侍太宗弈棋,而王禹偁也曾将太宗所赐“棋势”藏于箧笥传子孙。从诗中看,王禹偁还对“棋势”做了深入的研究:“乃知棋法同军法,既戒贪心又嫌怯。惟宜静胜守封疆,不乐穷兵用戈甲。”我们今天虽难窥视太宗棋势全貌,但从王禹偁的诗可以想见,其中体现了“静以制动”,“不战屈人”的思想。
王禹偁由于宦途坎坷,心头郁闷。原指望“移典维扬日望还,轩辕鼎成飞上天”,谁知“龙髯忽断攀不得,旧朝衣上泪潺湲”。因此,衣袄天使的到来,使他回想起昔日在太宗身边,受赐“变棋三势”的盛举。更增添了心中无限惆怅。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宋初的朝廷上,由于太宗的大力倡导,围棋的空气十分高涨。以致事过多年以后,有人回忆当时的情景,仍留恋不已。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吉水人。天圣八年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退居颍川。以诗文著称于世,乃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
欧阳修喜爱围棋,晚年尤甚。他为何自称六一居士呢?其所著《六一居士传》曰: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老翕,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可见围棋也是他晚年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在他官场失意,退休于颍水之上,既老而衰且病,唯有棋、琴、书、酒、金石成为他寄托精神的伴侣,使他陶然而乐。因此他进一步描写这五件物事对他的巨大影响:
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
何等的情趣、何等的达观态度。象这种夸张性的描写,可以说是古今的绝唱。
在欧阳修的诗文中,还有不少道及围棋的地方,如《醉翁亭记》:“射者中、弈者胜。”《赠扶洵知县周成方诗》:“能棋好饮一道士。”再如《梦中作》云: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世换,酒阑无奈客思家。
这些诗文都表现了欧阳修围棋生活的某些侧面,正因为他爱好围棋,所以围棋也时时走进他的诗文。另外,《潜确类书》中记述了欧阳修与高僧法远的交往,也与围棋有关:
法远住深山,欧阳文忠公闻远奇逸,造其室,未有以异也。与客棋,远坐其旁,公遽收局,请因棋说法。远即令挝鼓升坐曰:“若论此事,如两家着棋相似。何谓也?敌手知音,当机不让。若是缀五饶三,又通一路,始得有一般底。只解闭门作活,不能夺角冲关,硬节与虎口齐张,局破后徒劳绰斡。所以道:肥边易得,瘦肚难求;思行则往往失黏,心粗则时时头撞。休夸国手,谩说神仙。赢局输筹即不问,且道黑白未分时,一着落在什么处?”良久曰:“从来十九路,迷悟多少人。”文忠公嘉叹久之。
欧阳修请法远“因棋说法”,实际上是出了一道难题。若说围棋与兵法还有一定联系,但将围棋与佛家禅理扯在一起,则相当困难。法远不愧是个高僧,既精禅理,又精棋理,所以说来头头是道。其最后归结为:“且道黑白未分时,一着落在甚么处?”颇含机锋,因此欧阳修“嘉叹久之”。
法远将围棋与佛学扯在一起,据笔者所知,大约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一篇。这也说明由于宋时士大夫爱好围棋,佛教徒也不得不迁就这种爱好。自佛教东渐以来,佛学一直尽力使自己适应中国人的口味,禅宗就是在这种适应中产生的。从法远的“因棋说法”,也可以对这种适应略见一斑。
我国古诗中超过一千字的长诗,一般认为有3首,即无名氏的《孔雀东南飞》、白居易的《游悟真寺诗》、杜甫的《秋日夔府咏怀》。其中《孔雀东南飞》178韵、1785字,历来被认为是古今第一长诗。但实际上是不确的,因为宋朝邵雍有一首诗《观棋大吟》,180韵、1800字,比《孔雀东南飞》还多两韵15字。
邵雍(1011—1077),字尧夫,号“安乐先生”。北宋著名哲学家。屡授官不赴,与司马光、吕公著等从游甚密。著有《击壤集》、《皇极经世》等。
《观棋大吟》的主要内容,是作者通过观棋而触发一系列联想,对于自庖牺、尧、舜乃至宋朝开国,其间历朝的盛衰兴亡,作者认为都可以用围棋哲理加以解释,“比观之博弈,不差乎毫厘”。因此诗中不仅叙述了一些主要的棋史事实,而且引用了大量的历代盛衰兴亡的典故。是一篇有关围棋的,独步古今的长篇巨制。
邵雍除《观棋大吟》外,还有一些“观棋”诗,如《观棋》:
未去交战意,难忘胜负心。一条玄妙路,彻了没人寻。
再如《观棋长吟》:
院静春深昼掩扉,竹间闲看客争棋。搜罗神鬼聚胸臆,措致山河入范围。局合龙蛇成阵斗,劫残鸿雁破行飞。杀多项羽坑秦卒,败剧苻坚畏晋师。座上戈铤尝击摶,面前冰炭旋更移。死生共抵两家事,胜负都由一着时。当路断无相假借,对人须且强推辞。腹心受害诚堪惧,唇齿生忧尚可医。善用中伤为得策,阴行狡狯谓知机。请观今日长安道,易地何尝不有之?
从诗意看,邵雍对围棋有较深入的了解。可知他不但喜欢看棋,也会下棋。但他对围棋的认识,与皮日休有相似的地方,“善用中伤为得策,阴行狡狯谓知机”,何谓“中伤”、“狡狯”?即是皮日休所说“害诈争伪”。这种认识自然与邵雍认为宧途险恶,不愿仕进的思想有关。无宁说,正是这种思想,使邵雍对围棋的认识,不免带上个人的感情色彩。
林逋(967—1028),字君复,死后谥“和靖先生”,故又称林和靖。北宋钱塘人,善诗工书,高逸脱俗,隐居西湖孤山,20年不入城。
林和靖历来被认为是封建士大夫的典型。有关他的一些事迹,常为后人传诵。例如他的《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乃千古绝唱。再如他孤芳自赏,终生不娶,以红梅白鹤为伴侣,故人称“梅妻鹤子”。
另有一段他的轶事,则不大为人所知,即他自言“不能担粪着棋”。事见宋彭乘《墨客挥犀》:
林逋高逸,倨傲多所学,惟不能棋。尝谓人曰:“逋世间事皆能之,惟不能担粪与着棋。”
以林和靖的身份及其在士流中的影响,而言“不能着棋”,未免大煞风景。所以也有热心的人为他辩护,如明郎瑛《七修类稿》云:
骚人墨客,多能手谈,而林和靖乃曰:“平生所不能者,担粪与着棋耳。”其鄙贱之如此。愚谓着棋虽无益,不当贱恶若是,始疑之。后见本集内题诗壁有云:“坐读棋慵下,眠看酒恰中。”则是棋慵下者,因坐读耳,非不能也。又《春暮寄怀曹南通》诗云:“跌宕情怀每事同,十年曹社醉东风。弹弓园圃阴森下,棋子厅堂寂静中。”是着棋一事亦与人同。逋翁乃担粪者耶?
今检《林和靖先生诗集》,前后共有7处谈及弈棋。如《山中寄招叶秀才》:
夜鹤晓猿时复闻,寥寥长似耿离群。月中未要恨丹桂,岭上且来看白云。
棋子不妨临水着,诗题兼好共僧分。新忧他日荣名后,难得幽栖事静君。
这首诗表明,诗人岂止会下棋,还主动邀请叶秀才来下棋。再如《寄岑迪》:
久辜才术向吾朝,公罪应该洗雪条。佐邑旧曾居府寺,转官新合入京僚。门庭冷落闲中住,僮仆生疏贱价招。别后交游定相忆,酒灯棋雨几清宵。
诗人回忆与岑迪交游的日子,都是在下棋饮酒中度过的。
从林和靖的一些诗中可以了解,他是会下围棋的,然而他为什么说自己“不会着棋”呢?如果不是《墨客挥犀》误记,那么就是一种自谦的说法。爱好围棋,但水平不高,这种人也不少,倘若谦虚一点,说自己还不会下棋,也是有的。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苏州吴县人。北宋大臣、政治家、文学家。任职时体察百姓疾苦,正直敢言。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抱负,受到后人的敬仰。
范仲淹有诗《赠棋者》云:
何处逢神仙,传此棋上旨。静持生杀权,密照安危理。接胜如云舒,御敌如山止。突围秦师震,诸侯皆披靡。入险汉将危,奇兵翻背水。势应不可隳,关河常表里。南轩春日长,国手相得喜。泰山不碍目,疾雷不经耳。一子贵千金,一路重千里。精思入于神,变化胡能拟?成败系之人,吾当著棋史。
从“南轩春日长,国手相得喜”一句,这里的“棋者”显然是两位水平相当高的棋手。大约不会是“棋待诏”,否则诗题中会写明。从“棋者”这样的称呼分析,有可能是职业棋手,即专以下棋谋生的人。范仲淹观看两位高手的精彩对局,不禁产生“吾当著棋史”的想法。但他终于也没有写,否则看看他写的棋史,将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有关棋史的写作,历来棋家不太重视。直到明朝中期,才由王世贞写出了一篇比较完整,但十分简略的围棋史。已经比范仲淹时晚了五百余年。
范仲淹在诗中描写围棋,并将诗赠给社会地位不算很高的棋手,表明了他对围棋的欣赏。至于他本人是否经常下棋,则缺少记载。不过有些史料表明,在他的僚属中,有人下棋。据《宋史·张焘传》载:
张焘字景元……才智敏给。尝从范仲淹使河乐。至汾州,民遮道数百趋诉,仲淹以付,焘方与客弈,局未终,处决已竟。
张焘一边下棋,一边申理民诉,似乎不够慎重,但身怀才智的人,行为往往有令人难解之处。大约张焘也非百里之才,区区数百民诉。实不够他施展发挥。
北风吹人不可出,清坐且可与君棋。明朝投局日未晚,从此亦复不吟诗。
这首诗引自《临川先生文集》,题目作《对棋与道源至草堂》。一方面喜欢下棋,一方面又想学陶侃,将棋局投诸江,这种矛盾的心理,生动刻画出王安石对围棋的一贯态度。
王安石(1021—1036),宁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人。唐宋八大家之一。庆历二年进士,嘉祐中上万言书,主张变法,神宗时为相,大力推行新法,晚年退居江宁,元丰中封荆国公。
王安石对围棋的态度很有代表意义,他认为围棋可以下,但不赞成以棋废事,荒芜时间。这是与他为人耿介以及政治上的伟大抱负分不开的。他有一首《棋》诗云:
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分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
这首诗将他对围棋的认识发挥得淋漓尽致:围棋不过是一种游戏,何必为胜负所烦扰。对局时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对局后又有什么“亏”、什么“成”呢?这种看问题的方法自然有些迂腐。如果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以“功利”二字去计算,那么人就不必娱乐,也不必休息了,但这自然是行不通的。
王安石有一位好友叶致远,是围棋的狂热信徒。王安石曾写一首长诗《赠叶致远》,苦口婆心加以规劝。诗中描写叶致远嗜棋云:
……经纶安可施,有寓聊自愜。棋经著在手,棋诀传满箧。坐寻棋势打,侧写棋图贴。携诗山林屐,刺摘沟港艓。一枰常自副,当热宁忘箑。反嗤褦襶子,但守一经笈。亡羊等残生,朽策何足折。欢然值手敌,便与对匕策。纵横子堕局,腷膊声出堞。樵父弛远担,牧奴停宴馌。旁观各技痒,窃议儿女嗫。所矜在得丧,闻此更心惵。熟视笼两手,徐思撚长鬣。微吟静愔愔,坚坐高帖帖。
诗中最令人感兴趣的,是叶致远常携棋具外出,路上遇见敌手,即展局角逐,惹得一帮樵父、牧奴围在旁边观战,“旁观各技痒,窃议儿女嗫”。说明在宋代民间,既使樵父、牧奴也有人会下围棋。诗的最后,王安石开始了他的说教:
……陷敌未甘虏,报仇方借侠。讳输宁断头,悔误乃批颊。终朝已疲精,既夜未交睫。翻然悟且叹,此何宜劫劫。孟轲恶妨行,陶侃惩废业。扬雄有前言,韦曜存往牒……操具投诸江,道耕而德猎。
力劝叶致远从此不要下棋,还是在道德方面多下功夫。安石的一番苦心结果如何?不得而知。想来嗜棋的人很难改变他的爱好。宋邢居实《拊掌录》曾评论这件事说:“叶涛好弈棋,王介甫作诗切责之。终不肯已。弈者多废事,不以贵贱,嗜之率皆失业,故人目棋枰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王安石“围棋赌诗”一事,乃是历代围棋典故中,最富于文人雅趣的例子。事情经过见宋释惠洪《冷斋夜话》:
荆公在钟山下棋,薛昂门下与焉。赌梅花诗一首,薛败而不善诗,荆公为代作,今集中所谓薛秀才者是也。薛既宦达,知金陵,或嘲以诗曰:“好笑当年薛乞儿,荆公座上赌新诗。而今又向江东去,奉劝先生莫下棋。”因薛书名似丐字,故人有乞儿之嘲也。
今检《临川先生文集》,有《与薛肇明弈棋赌梅花诗输一首》和《代薛肇明一首》。薛肇明即薛昂,可知《冷斋夜话》所记不缪。只是王安石实际作了两首梅花诗,非只一首而已。
围棋賭彩自古有之,象谢安赌墅、羊玄保赌郡、梁武帝赌奇石等。但如王安石围棋赌诗,仅此一例。既使从今天的角度说,围棋赌诗也可以提倡,既较棋艺,又逞诗才,一举双得,何乐而不为呢?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嘉祐二年进士,累除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绍圣初,因讪谤朝廷罪贬惠州、徙昌化。徽宗时赦还,提举玉局观。唐宋八大家之一。
据宋彭乘《墨客挥犀》载:
子瞻尝自言平生有三不如人,谓着棋、吃酒、唱曲也。
苏轼是否说过这样的话,无从考证。然其所作《观棋》诗序云:
予素不解棋,独游庐山白鹤观,观中人皆阖户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意欣然喜之。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儿子过,乃粗能者,儋守张中日从之戏,子亦偶坐竟日,不以为厌也。
话已说得很清楚,苏轼素不解棋,虽然想学,“然终不解也”。这里的“不解”,乃不精之谓,并非说自己不会下棋。
苏轼有多首诗词谈及围棋,如《与闲山居士小饮》:“一杯连坐两髯棋,数片深红入座飞。”写自己与闲山居士饮酒下棋。《司马君实独乐园》:”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洛阳古多士,冈俗犹尔雅。”写司马光贬居洛阳时,以棋酒自适。《阮郎归》:“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写初夏午睡,却被棋子声惊醒。
苏轼在《东坡志林》中,记述了朋友李岩老下棋的趣事: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饱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君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
从这一段记载看,苏轼和他周围的朋友也常以下棋为乐。苏轼对围棋的态度与叶致远不同,与王安石也不同。苏轼不像叶致远那样入迷,也不像王安石那样一面下棋一面又想把棋具投到江里。苏轼下棋,更多着眼于下棋的乐趣,以及下棋时所烘托出的气氛,至于输赢则不放在心上。苏轼非常喜爱司空图“棋声花院闭”一句诗,他自己也几次以“棋声”入诗。为什么对棋声这么欣赏呢?他说:“司空表圣有‘棋声花院闭’之句,吾尝独游五老峰,入白鹤观,松阴满地,不见一人,古松流水间,唯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妙也。”原来棋声于幽静中烘托出诗情画意。完全符合苏轼所追求的优美意境。请看其《观棋》诗:
五老峰前,白鹤遗趾。长松荫亭,风日清美。我时独游,不逢一士。谁欤棋者,户外屦二。不闻人声,时闻落子。纹枰坐对,谁究其味?空钩意钓,岂在鲂鲤。小儿近道,剥啄信指。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即可概括苏轼对围棋的态度。这种态度在宋代士大夫中是有相当代表性的。
名列“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也酷爱围棋。据说他还著有“棋诀”,人称《黄山谷棋诀》,但已失传。在他的诗集中,有关围棋的篇什、散句不少。如《赠吴道士》:
吴仙十二棋,一击玄关应。探人怀中事,知月入清镜。
再如《与李公择道中见两客布衣班荆坐对弈秋因作一绝》:
两客班荆覆局图,看人车马溷泥涂。文昌八坐断枢极,天上归来愧不如。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涪翁,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他曾游灊皖山谷寺石牛涧,乐其泉石之胜,因自号“山谷道人”。绍圣中知鄂州,为章惇、蔡卞所恶,贬为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徙戎州。徽宗初,知太平州,复谪宜州而死。
黄庭坚最著名的围棋诗,要算《弈棋二首呈任渐》。诗云:
偶无公事负朝喧,三百枯棋共一樽。坐隐不知岩穴乐,手谈胜与俗人言。
簿书堆积尘生案,车马淹留客在门。战胜将骄疑必败,果然终取敌兵翻。
偶无公事客休时,席上谈兵校两棋。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湘东一目诚甘死,天下中分尚可持。谁谓吾徒犹爱日,参横月落不曾知。
诗中生动地描写了诗人自己与棋友对弈的情景。他认为围棋比山水之乐更具魅力,也胜过与凡夫俗子聊天。对局者一心专注在棋盘上,以至忘记了日月。诗中“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一句,历来被认为是描写下棋时苦思忘形的佳句。前人评曰:“较胜负于一着,与王荆公措意异矣。”即是说,黄庭坚下棋时的执着态度,与王安石是大不相同的。
但是,黄庭坚虽然迷恋围棋,有时心情也是矛盾的。明陈继儒《笔记》中载:
涪翁,圣绍四年八月后,自誓不复弈棋。
原因何在?《笔记》未能说明。大约是爱之深,所以恨之切吧。沉湎于棋,自然会耽误时间,正因沉湎得深,所以发誓“不复弈棋”。只是实践誓言,恐怕也不容易。
前人有云:“千古无同局。”即是说,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相同的两局棋。这句话看似简单,实际上包含着深刻的道理。
为什么呢?一方面,对于高手来说,总是刻意创新,不愿专事模仿。前人下过的棋虽然有借鉴作用,但是高手下棋时都要重新加以思考,力求走出自己的棋。而采取胶柱鼓瑟、刻舟求剑这种思考方法的人,不可能有多大出息。
另一方面,棋局虽小,变化却异常繁复。如用数学计算,变化之多,令人咋舌。因而不可能走出相同的棋来。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人计算棋局的变化,如唐高僧一行。到了宋朝,著名科学家沈括运用缜密的逻辑推理,终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沈括(1031—1095),字存中,杭州钱塘人。嘉祜进士,参与王安石变法,任翰林学士、权三司使等。元丰五年,因徐禧失陷永乐城坐贬均州,以光禄少卿分居润州。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括完成了他的科学巨著《梦溪笔谈》。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计算了棋局的变化:
小说:唐僧一行曾算棋局都数,凡若干局尽之。予尝思之,此固易耳,但数多,非世间名数可能言之。今略举大数:凡方二路,用四子,可变八千十一局。方三路,用九子,可变一万九十六百八十三局。方四路,用十六子,可变四千三百四万六千七百二十一局。方五路,用二十五子,可变八千四百七十二亿八千八百六十万九千四百四十三局。方六路,用三十六子,可变十五兆九十四万六十三百五十二亿八个二百三万一千九百二十六局。方七路以上,数多无名可记。尽三百六十一路,大约连书万字五十二,即是局之大数,其法初一路可变三局,自后不拘横直,但增一子,即三因之,凡三百六十一增,皆三囚之,即是总局数。又法:先计循边一行为法,凡加一行,即以法累乘之,乘终十九行,亦得上数。又法:以自法相乘,下位副置之,以下乘上,又以下乘下;置为上位,又副置之,以下乘上,又以下乘下;加一法,亦得上数。有数法可求,唯此法最径捷。千变万化,不出此数,棋之局尽矣。
沈括在这里的叙述比较烦琐难懂,但计算并无太大错误,只是在六6变化计算上,将15,0094,6352,9699,912误为15,0094,6352,8203,1926。但他的计算方法是正确的。列为数学算式如下:
十九道棋局变化总数=3361
这个结果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约为1以后有43个万位。自十九道棋局创始以来,即使把古今中外、所有的人下过的棋局加在一起,也只不过达到这个数字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因此下出相同棋局的机会概率,几乎是等于零的。
对于沈括的这一番计算,也有人不以为然。宋朝张耒在其《明道杂志》中说:
沈存中甚好弈棋,终不能高。尝著书论棋法,谓连书万字五十二,而尽棋局之变。然余见世之工棋者,岂尽能用算工此数?有不分菽麦,临局便用智特妙。而存中欲以算术学之,可见其迂矣。
张耒这一番议论,不免失于隔膜。沈括计算棋局变化,并不是欲以算数学棋。围棋虽然以数学为基础,但下棋时计算并不起主要作用。对于棋手,无论高手还是低手,主要是凭“感觉”行棋。因为棋局变化太多,棋手在一定时间内不可能算出最正确的走法。高手确实比低手算得深,但高低的差别,也主要取决于“感觉”的好坏。这正是围棋艺术特性的表现。一位伟大的数学家很难成为好的棋手,实际上也从没发现这样的例子。
总之,沈括计算棋局变化,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不愧一个科学家的本色。
郑侠(1041—1119),字介夫,福州福清人。治平进士,先反对王安石新法,后又反对吕惠卿新政,因而一再贬官,终归田里。
郑侠好棋成瘾,据陆游《渭南文集》载:
郑介夫,名侠,以刚直名天下,晚居福清,自号“一拂居士”。……好强客弈棋,有辞不能者,则留使旁观,而自以左右手对局,左白右黑,精思如真敌、白胜则左手斟酒,右手引满,黑胜反是。如是凡二十年如一日。
郑侠自己与自己下棋,二十年如一日,而且还要自我饮酒庆祝一番。嗜棋如此,可谓棋的知音了。
宋白,字太素,大名人。建德间进士,乾德初授著作佐郎。太宗时擢为拾遗,与李昉高纂修《文苑英华》一千卷,官至吏部尚书。
宋白著有《弈棋序》一文,是一篇系统性很强的棋论。其论曰:
投壶博弈皆古也,礼经有文,仲尼称焉。弈之事,下无益于学植,上无补于化源,然观其指归,可以喻大也,故圣人存之。
观夫散木一枰,小则小矣,于以见兴亡之基。枯棋三百,微则微矣,于以知成败之数。是故弈人之说有数条焉:曰品、曰势、曰行、曰局。品者,优劣之谓也。势者,强弱之谓也。行者,奇正之谓也。局者,胜负之谓也。品之道,简易而得之者为上,战争而得之者为中,孤危而得之者为下。势之道,宽余而陈之者为上,谨固而陈之者为中,悬绝而陈之者为下。行之道,安徐而应之者为上,疾连而应之为中,躁暴而应之者为下。局之道,舒缓而胜之者为上,变通而胜之者为中,劫杀而胜之者为下。……
宋白的观点,在封建士大夫中,具有一定代表性,即认为棋乃小道。所以他说:“弈之事,下无益于学植,上无补于化源,然观其指归,可以喻大也,故圣人存之。”这种论点,对于宋太宗嗜棋如命,大约也含有一定的讽喻味道。其所论棋,从品、势、行,局四个方面入手,概念上也有些模糊和重复,文中还引用了不少历代兴亡的事例,以见其“观其指归,可以喻大”之意。对围棋作多层次的论述,但总的说,并无太大新意。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暧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这首诗生动地勾勒出南宋小朝廷苟且偷安、点缀升平的情景。宋高宗赵构是一个昏君,置国土论丧、父兄被虏于不顾,整日歌舞游宴,醉生梦死。他喜欢下棋,围棋、象棋都是他忘忧清乐的极好消遣。在他的带动下,宫庭里弈风大炽,而杭州城里的围棋活动也愈加昌盛。周密《武林旧事》中载有南宋“棋待诏”名单,抄列如下:
郑日新(越童)、吴俊臣(安吉人)、施茂(施猢狲)、朱镇、童先(陈刻章先);杜黄(象)、徐彬(象)、林茂(象)礼重(象)、尚瑞(象)、沈姑姑(象女流)、金四官人(象)、上官大夫(象)、王安哥(象)、李黑子(象)。
以上凡注“象”字的,都是象棋棋待诏,其余是围棋棋待诏,共五名。这十五人中,除沈姑姑是孝宗时的棋待诏外,其余人的事迹均无可考,但大致可以断定不是高宗、孝宗时的棋待诏。
高宗时的棋待诏、有一位名叫沈之才。据宋王明清《挥鏖余语》载:
沈之才者,以棋得幸思陵为御前祗应。一日,禁中与其类对弈,上喻曰:“切须子细。”之才遽曰:“念兹在兹。”上怒云:“技艺之徒,乃敢对朕引经邪?”命内待省打竹篦二十逐出。
高宗对外卑躬膝屈,对臣属则主子派头十足。沈之才虽然是围棋高手,但在高宗眼里,不过是供他消遣的“技艺之徒”,要打就打,要逐就逐,国手之命运如此,令人悕憈。
关于高宗下棋的故事,还有一些记载。如《太平清话》载:
钱塘为宋行都,男女尚妩媚。号笼袖骄民。当思陵上皇太号,孝宗奉太皇寿,一时御前应制皆女流也,棋则沈姑,姑为一时之选。
表明高宗晚年愈发骄奢淫逸,连下棋的对手也要找女流。又《武林旧事》载:
淳熙八年正月元日……上(孝宗)侍太上于椤木堂香阁内说话。宣押棋待诏并小说人孙奇等十四人下棋两局,各赐银绢。
淳熙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车驾(指孝宗一行人)过宫。太上……命小内侍张婉容至清心堂抚琴,并会棋童下棋……
高宗让位做太上皇以后,下棋或看棋,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项内容。孝宗也确实是个孝子,极力迎合高宗的喜好。从以上记载还可以了解,高宗身边还有一些棋童,大约是为他下棋遣兴而设置的。
宋孝宗赵眘(1127—1194),与高宗一样,也十分喜好围棋。他们虽然不是真正的父子,但在兴趣方面,却也很有缘份。据宋张端义《贵耳集》载:
孝宗万机余暇,留心棋局。诏国手赵鄂供奉,由是遭际、官至武功大夫、浙西路钤。因郊祀乞奏补,恳祈甚。至圣语云:“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耳。”
这一段记载,表现了封建时代官场上的一些有趣的情况,所谓君臣际遇往往取决于皇帝个人兴趣的好恶。孝宗喜欢下棋,所以他宠信国手赵鄂,提拔他做高官,而赵鄂因此也敢于提出非份的要求。但看来孝宗也不算糊涂,所以他说:“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耳。”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孝宗对赵鄂的恩宠,自然会在朝野的士人之中产生影响。也会有人潜心研究棋艺,希冀得到皇帝的赏识,这就是最高统治者的个人爱好,往往能够影响臣民爱好的原因。
下棋的人喜欢说大话,不服输。有的人不能正确估计自己的棋艺水平,专喜下让子棋,这就不免闹出笑话。这种现象虽然常见,但要在诗文中表现出来却极不容易。孔平仲有诗《戏张子厚》,即是刻画这样的人物,读来令人发噱:
子厚夸善棋,益我以五黑。其初示之羸,良久出半策。波冲与席卷,揉攘见败北。我师如元云,汗漫满八极。子厚若残雪,点点无几白。是时秋风高,万里鹰隼击。鹪鹩伏深枝,视顾颇丧魄。勒铭亭碑阴,所以诧棋客。
张子厚夸口棋下得好,非要让作者五子,结果输得一塌糊涂,棋盘上乌鸦鸦净是黑子,白子如残雪点点无几。生动表现了宋人下棋时的某些情趣,这种情趣自然与王安石、苏东坡所追求的情趣不同,但更接近于棋人的生活。
孔平仲字毅父,北宋清江人。元祐二年召试,授集贤校理,仕至提点京西刑狱。坐党籍,谪惠州安置。徽宗时召为户部员外郎,迁金部郎中,出使陕西,帅鄜、延、环、庆,党论再起,罢职。孔平仲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友善,两人常常在一起下棋,饮酒、倡和诗篇。曾巩有《和孔平仲》诗曰:“双烛纵谈樽酒渌,一枰销日纸窗深。”从中可以窥见他们之间棋酒交情的一个侧面。
薰风宫殿日长时,静远天机一局棋。国手人人饶处着,须知圣算出新奇。
杨太后是南宋宁宗赵扩的夫人,少以姿容选入宫,颇知书史,工诗文。理宗继位后,奉为皇太后。有《宫词》五十首,今存三十首。上引有关围棋的一首,表现了宫庭里的围棋生活。从“须知圣算出新奇”一句看,宁宗的围棋也是不错的。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南宋著名爱国诗人,有诗集《剑南诗稿》。
陆游的一生,与围棋结下不解之缘。略检《剑南诗稿》,不难发现,陆游的围棋诗,数量之多。远远超过历史上其它著名诗人。可知陆游对围棋怀有深厚的感情。
陆游的父亲陆宰喜好下棋,因此陆游从小受到感染和熏陶。诗人在酬答妙湛和尚诗序中说,妙湛下得一手好棋。并回忆妙湛的师傅璘公和他父亲的交往。诗云:“昔侍先君故里时,僧中最喜老禅师。……可人不但诗超绝,玉子纹楸又一奇。”棋友中写及僧人道士的还有好几篇,如用短篇“留僧静对棋”,养疾篇“佳著指僧枰”,自述篇“僧招竹院棋”,寓叹篇“禅房时托宿……棋鏖恐烂柯”,补制新道衣篇“僧扫虚窗约对棋”。有时道士寄来棋谱:“爱棋道士寄新图”。总之,诗人与和尚、道士的棋艺交往是很频繁的。
中年以后,陆游到四川成都一带,先后参加王炎、范成大军幕,筹划进取中原之策,军中也常下棋:“疏雨池塘鱼避钓,晓营窗户客争棋。”诗人六十岁后曾任严州(浙江建德)知州,“悠然笑向山僧说,又得浮生一局棋”,弈兴还是好的。烂柯山距严州西南不远,诗人慕名前往,“篮舆访客过仙村,千载空遗弈局存。”
陆游晚年退居故里绍兴,长期住在农村。诗人除参加劳动外,主要是写诗和下棋。从他这一时期有关围棋的诗看,他一年四季都在下棋;暮春,“一庭舞絮斗身轻,百尺游丝弄舞晴。静喜香烟萦曲儿,卧惊玉子落楸枰。”初夏,“轻风忽起杨花闹,清露初晞药草香。对弈两奁飞黑白,雠书千卷杂朱黄”。金秋,“亹亹清风随鏖柄,悠悠长日付棋枰”、“钓归恰值秋风起,棋罢常惊日影移”。晴冬,“诗思长桥蹇驴上,棋声流水古松间”、“西窗斜日晚,呵手敛残棋”,“饮洒不尽觞,观棋不尽局”、“一局枯棋忘日月,数斟浊酒劝比邻”。
在罢官归隐的悠长岁月里,陆游尽管年老多病,仍旧忧国忧民,向异族侵略者报仇雪耻的豪情丝毫没有减退。《衰疾》篇云:“衰疾怜新鬼,狂豪尚故吾。棋常先客着,行不许儿扶。”《七律·悲秋》云:“病后支离不自持,湖边萧瑟早寒时。已惊白发冯唐老,又起清秋宋玉悲。枕上数声新到雁,灯前一局欲残棋。丈夫几许襟怀事,天地无情似不知。”疾病和悲愤始终纠缠着衰老的诗人,而围棋也就成为他排解精神痛苦的良好伴侣。
【黄钟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关汉卿,名不详,号已斋,大都人。约生于元太宗窝阔台在位时期(1229—1241),死于大德年间(1297—1307),元曲四大家之一。
据《析津志》介绍,关汉卿“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此一时之冠”。从上引《不伏老》一文中,我们还可以了解他坚韧顽强的性格。他称自己“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就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可见他爱好之深。在这里,关汉卿不仅描写了自己的生活与爱好,而且为我们提供了当时城市市民生活的一些情况。象围棋、蹴踘、打围、双陆,属于历代传统的文娱活动,在元代城市市民中也很流行。而歌舞、吹弹,由于统治者的提倡则更为盛行。关汉卿做为一个不愿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知识分子,长期生活在市民当中,因此他的描述,应是市民生活的真实写照。由此可以判断,尽管元代蒙古族统治者不感兴趣,而围棋这样一些传统的文娱活动仍然在汉族知识分子和城市市民之中流行。
元杂剧《西厢记·对弈》不见于今本王实甫《西厢记》中,大致是自元稹《会真记》问世以来,诸多《西厢记》改编本之一,作者已无可考。
它的内容是这样的,莺莺和红娘月下在花园对弈,张君瑞跳墙过来观战。人物形象和语言都是显得粗糙。因此大约是王实甫《西厢记》问世之前的作品,而王实甫在改写《西厢记》时,将这一段情节删去了。
例如莺莺和红娘的一段对白:
(旦云):围棋之说,有道棋启于何氏?中间机关胜负攻守之法,必有说焉。(红云):围棋之道,其来尚矣。昔古有丹朱不肖,尧设此以训之。其理微妙,非智者不能明。故局方正,象地利也;道必神明,正直德也;子用黑白,别阴阳也;骈罗布列,效天文也。四象既成,行之在人。盖上有天地之象,中有王霸之权,下有攻战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古书有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如此对白,如同掉书袋,学究迂腐气太浓。计算一下,红娘的对白中共引用了三本古籍中的文字,即张华《博物志》、班固《弈旨》、孔子《论语·阳货》。有的是原文照录,有的是稍加改易。其它曲文也存在类似的情况。
从剧本对莺莺和红娘下棋的描写来说,对于了解元代的围棋,并未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材料。但据作者显然对于围棋的典故和理论有较多的涉猎,大约也是一位围棋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