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不仅是一位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而且也是一位棋艺家。据陈寿《三国志·魏书·太祖纪》载:
汉世,安平崔瑷、瑷子寔,弘农张芝,芝弟昶井善草书,而太祖亚之。桓谭,蔡邕善音乐,冯詡、山子道、王九真、郭凯等善围棋,太祖皆与埒能。
曹操善书法、音乐、围棋,真可谓多才多艺。当时有一个叫孔桂的人,“建安初,数为将军扬秋使,诣太祖,太祖表拜骑都尉。桂性便辟,晓博弈,暘鞠,故太祖爱之,每在左右,出入随从”。
曹操在他的一生中,搜罗了各种各样的人材,这也是魏比吴、蜀强盛的原因之一。“建安七子”中,除孔融之外,其馀六人都是曹氏父子的僚属和邺下文人集团的重要作家。这些人大都喜爱围棋,应王易著有《弈势》,前面已经提到。孔融在“七子”中年辈最高,家中常以弈棋为乐。孔融在政治上反对曹操,被曹操加以“败伦乱理”的罪名杀害。《三国志·魏书·崔琰传》载:
十三年,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世。二子年八岁,时方弈棋,融被收,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见执。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者乎?”遂俱见杀。
孔融的两个儿子小小年纪,临危不乱,颇有见识。然方弈棋时,因其父而遭杀身之祸,也是与围棋有关的一场悲剧。
王粲能诗善赋,《文心雕龙·才略》称他为“七子之冠冕”。王粲的记忆力是惊人的,据《魏志·王粲传》载:
初粲与人共行,读道边碑,人问曰:“卿能暗诵乎”曰:“能。”囚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观人围棋,局坏,粲为复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较,不误一道,其强记默识如此。
这个故事历来为人所津津乐道。对于今天稍具水平的棋手来说,“复局”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难事,但是在三国时期却引起人们的惊奇和赞叹,这似乎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智力水平确实大有提高。不过这件事也说明,王粲是一位有相当水平的围棋爱好者,因为一个完全不懂围棋的人,他再能“强记默识”,也难以“复局”不误一道。
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不仅是建安文学的主力,也是三国围棋的主要倡导者。考虑到吴蜀文学之不兴,不禁使人感叹天地灵秀独锺于魏。造成这种状况的直接原因,则是曹操对人材的搜罗和培养。就这一点而论,曹操也是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杰出人物。曹操曾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笔者想说:设使天假曹公以时日,秦皇、汉武又何足道哉!
孙策,字伯符,195年率军渡江,削平江东地区割据势力,建立孙氏政权。是东汉末年著名的少年英雄人物。孙策很喜欢下围棋,有关他与部下吕范下棋的记载,见之于《三周志·吴书·吕范传》:
策从容独与范棋,范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范在远,闻纪纲犹有不整者,范愿蹔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
孙策的棋力究竟如何,现在已很难臆测,但他与吕范所弈的一局棋却流传至今,可知他的棋艺水平在当时有一定代表性。
我国晋朝以前的棋谱,见之记载的有《汉势》十三式、《吴图》二十四式。但由于种种原因,均已失传。因此,围棋名谱《忘忧清乐集》中所载的《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就成为最古老的,也是东汉乃至三国时期唯一传世的对局史料,史来引起围棋研究者的浓厚兴趣。
《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仅存布局四十三招,有关它的真伪问题,从清代到今天一直引起围棋史家的争论。原因是这个“局面”表明,孙策与吕范的对局是在十九道棋盘上进行的。如果是真实的,说明我国在东汉末年已经使用十九道棋盘。然而传统的看法认为,棋局改制(即从十七道改为十九道),是在南北朝时发生的。有关《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的真伪,牵扯的问题比较复杂,故在这里不作深入探讨。笔者只想指出一点;限于史料的缺乏,对这个问题作出明确结论为时尚早。
任城王曹彰,是曹操生前最喜欢的儿子。有关他的死因世说纷纭。据刘义庆《世说新语》载:
魏文帝忌任城王骁壮。因在卞太后阁共围棋,并噉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敉之,帝预敉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趋井,无以汲,须臾,遂卒。
大约曹氏兄弟经常一起下棋玩耍,所以魏文帝曹丕才得以趁机施展阴谋诡计。曹丕虽然很有文才,却是一个心地狭窄狠毒的人,刚刚登上帝位,即开始迫害自己的亲兄弟。《世说新语》所载另一故事说:曹丕曾命曹植七步为诗,不成则将行大法。曹植作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任城王曹彰死于黄初四年。这一年曹彰与陈思王曹植、白马王曹彪都去京师朝会,曹彰到京后即不明不白地死去。曹植和曹彪回返封地时,又为有司所阻,不能同行。于是曹植“愤而成篇”,写下著名的《赠白马王彪》。其中有句云;“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表现了对曹彰暴亡的深切怀念,客观上也暴露了统治阶级内部萁豆相煎的残酷。
蜀国的围棋活动较之吴,魏,不太活跃。只有少数几个著名的人物,在史籍中留下了他们下围棋的记载。
关羽一边下棋,一边刮骨疗毒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这个故事见于陈寿《三国志》中,因此并不是小说家凭空虚构。
诸葛亮喜欢弈棋,至今仍能在四川等地找到他下棋的痕迹。如宋王应麟《玉海》有云:“成都棋盘市,一日南市,在虎广盗媷下,武侯陈营处也。”再如湖南邵阳市,古称宝庆府。清《宝庆府志》载:“棋盘崖在宝庆府城南五里,相传武侯宴兵着棋于此。有石盘广六尺,棋痕尚存”。从这些传说看,诸葛亮不但在行军打仗时经常下棋,而且似乎有意识地在军中倡导围棋,所以才能留下诸如“棋盘市”、“石棋盘”这样比较大型的文物古迹。
蜀中下棋最著的人物是费祎。初任蜀汉黄门侍郎,为诸葛亮所重。后继蒋琬执政,任大将军、录尚书事。蜀后期正国家多事之秋,公务烦琐。费祎识悟过人,每省读书记,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于人,终亦不忘。“常以朝哺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事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据《三国志·蜀书·费祎传》载:
延熙七年,魏军次于兴势,假祎节,率众往御之。光禄大夫来敏至祎许别,别求共围棋。于时羽檄交驰,人马擐甲,严驾己讫。讳与敏留意对戏,色无厌倦。敏曰:“向聊观视君耳,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祎至,敌遂退。封成乡侯。
这一段关于费祎与来敏下棋的描写,表现了大敌当前,费祎镇静自若的神情。费祎虽然不能算是膺托重任的上等人选,然蜀后期人材日渐凋零,像费祎这样于军政都可信赖的人已不多见。可惜他后来也死于非命,在延熙十六年,被魏降人郭循刺杀。诸葛亮六出祁山,病逝五丈原,面对蜀国不可挽回的颓势,死也难以瞑目了。
陆逊,字伯言,是继周瑜之后,吴国的杰出将领。其谋略似乎还在周瑜之上。他曾与吕蒙定计袭取荆州,结果关羽败走麦城。继而又火烧连营七百里,大破刘备于猇亭,结果刘备托孤白帝城。后又曾破魏将曹休于石亭,奠定了孙权称帝于武昌的基础。
陆逊是一员儒将,下围棋是他生活中的嗜好。据《三国志·吴书·陆逊传》载:
嘉禾五年,权北征,使逊与诸葛谨攻襄阳。逊遗亲人韩扁赍表奉报,还,遇敌于沔中,钞逻得扁。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己旋,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逊禾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弈棋射戏如常。瑾日:“伯言多智略,其当有以。”
军事形势紧急,而陆逊仍旧“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弈棋射戏如常”,真不愧为大将风度。从孙策到陆逊,吴军中流行围棋,大概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吴国盛行围棋与六博,韦曜《博弈论》描写当时的情景说:官僚士大夫“好玩博弈,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以至“心劳体倦,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面不接。虽有大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至或赌及衣物,徒棋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
这种状况引起吴太子孙和的注意。孙和身边有一个叫蔡颖的人,性嗜围棋,“直事在署者颇斅焉”。孙和见此很不以为然,他常说“士人宜讲修学术、校习射御,以周世务。而但交游博弈以妨事业,非进取之谓也”(陈寿《三国志·吴书·孙和传》)。有一次,孙和宴会群僚,特意谈到博弈,认为博弈妨事费日而无益于用,劳精损思而终无所成。孙和说:“夫人情犹不能无嬉娱,嬉娱之好,亦在饮宴、琴书、射御之间,何必博弈,然后为欢?”于是命侍坐八人,各著论以矫之。中庶子韦曜退而作《博弈论》,孙和看后很中意,还拿出去给宾客传看。
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少好学,能属文。从丞相椽,除西安令,还为尚书郎,迁太子中庶子。《博弈论》是一篇“应命”文章,宣传的自然是孙和的观点。
韦曜批评爱下棋的人说:
然其所志不出一抨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伎非六艺,用非经国,立身者不阶其术,征选者不由其道。求之于战阵,则非孙吴之伦也;考之于道艺,则非孔氏之门也;以变诈为务,则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杀为名,则非仁者之意也。
然后,韦曜告诫人们说:
当世之士,宜勉思至道,爱功惜力,以佐明时。使名书史籍,勋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务,当今之先急也。夫一木之枰,孰与方国之封?枯棋三百,孰与万人之将?衮龙之服,金石之乐,足以兼棋局而贸博弈矣。
韦曜的论点,通俗的话解释,即围棋于士大夫安身立命没有什么用处。从世俗的观点看,围棋自难与“方国之封”、“万人之将”相提并论。人生在世自然应首先考虑前途与事业的问题,即“勉思至道,爱功惜力,以佐明时,使名书史籍,勋在盟府”。故韦曜的论点在封建时代有很大的诱惑力。即使在今天,我们仍可以感觉到韦曜论点中那种冠冕堂皇、义正辞严的力量。如果一言以蔽之,说韦曜反对和否定围棋,那是不甚恰当的。对韦曜的论点应一分为二,其可取之处在于,对那些不以围棋为职业的爱好者来说,应将围棋摆在生活的正确位置上。如若因下棋荒废学业,耽误工作,那就是错误的。韦曜的论点也有很大的不足,他与贾谊,刘安一样,投有认识到围棋的积极作用,即围棋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对于他的智力和性格的发展,以及对于他学业和事业的追求方面,都有不可轻忽的促进作用。
司马炎字安世,晋朝的第一位皇帝。咸熙二年(265),继其父司马昭为相国、晋王,不久代魏称帝。常在宫内与大臣手谈为乐。
咸熙六年,镇南大将军杜预上表启请伐吴之期。司马炎回报说:“待明年方欲大举。”杜预力主不失时机出兵灭吴,又上表陈述利弊。据《晋书·杜预传》载:
时帝与中书今张华围棋,而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明神武,朝野清晏,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淫骄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帝乃许之。
一件关系全国统一的大事,就这样在棋枰前决定了。杜预奉命与王濬等分道出击,克江陵,招降南方州郡,一举灭吴,终于完成了统一大业。
晋宫中盛行围棋,皇亲贵戚常以弈棋消遣时日,有时甚至因下棋闹出很大的纠纷。《晋书·贾充传》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大臣贾充的儿子黎民早夭,“充无引嗣”。贾充死后,他的夫人郭槐以外孙韩谧为黎民子,奉充后,更名贾谧。当时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是贾充的女儿,所以名义上贾谧就成了皇后的亲侄儿。贾谧亲贵后,经常出入皇宫,与愍怀太子游处。但是贾谧倚仗姑母的势力,也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常与太子弈棋争道。有一次成都王颖在座,正色说:“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贾谧害怕了,走去告诉姑母。皇后贾南风遂放王颖为平北将军镇邺,实际上是把他赶出了宫庭。贾后权势熏灼,紊乱朝纲,于此可见一斑。
王戎、阮籍是晋初“竹林七贤”中的著名人物,也都喜欢下围棋。据《晋书·王戎传》载:
王戎……后迁光禄勋、吏部尚书。以母忧去职,性至孝,不拘礼制,饮酒食肉,或观围棋,而容貌毁悴,杖然后起。
又据《晋书·阮籍传》载:
(阮籍)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
王戎,阮籍都喜欢饮酒、清谈,以不拘礼法相标榜。然而在他们不拘礼法的背后,隐藏着一颗虚伪的心,即放诞自己,纵欲享乐。王戎在母亲死后,仍旧饮酒食肉,观人下棋,说明酒肉、围棋是他生活不可缺少的东西。这还情有可原。而阮籍在母亲死时,执意留客围棋决赌,不近人情多少有些过份。由此也可以看出阮籍对围棋的迷恋是何等之深。
裴遐是裴秀的侄子。裴秀在晋武帝时任司空,也是一位著名地图学家。著有《禹贡地域图》、《地形方丈图》等书。据《晋书·裴秀传》载:
(裴)遐尝在平东将军周馥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遐未即炊,司马醉怒,因曳遐堕地。遐徐起还坐,颜
色不变,复棋如故。其性虚和如此。
围棋本是一件文雅的智力活动,于修身养性很有益处。裴遐下棋时,对别人的无礼举动能够平和处之,他的涵养功夫是值得学习和提倡的。
王导(276—339),字茂弘,琅邪临沂人。西晋末,为琅邪王司马睿献策,移镇建康(今南京)。大兴元年(318),司马睿称帝,王导任丞相。他的堂兄王敦拥重兵坐镇武昌,时人遂称“王与马,共天下”。
王导围棋下得很好,在家常与儿子王悦,王恬弈棋为欢。《晋书·王导传》载:
导子悦,字长豫,弱冠有高名。事亲色养,导甚爱之。导尝共悦弈棋争道,导笑曰:“相与为瓜葛,那得为
尔邪!”
恬字敬豫,……多技艺,善弈棋,为申兴第一。
王导出身士族名门,历仕元帝、明帝、成帝,可谓三朝元老,对建立和巩固东晋政权,起过莫大的作用。因此他的行止,对士大夫阶层有很深的影响。王导喜爱围棋,多少促进丁东晋王朝上上下下的围棋活动。
祖纳,字士言,建兴中,在司马睿手下任丞相军咨祭酒。当时有一个叫王隐的人,儒素自守,博学多闻,过江来投司马睿,祖纳雅相知重。祖纳嗜好围棋,王隐每谏止之,说;“禹惜寸阴,不闻数棋。”祖纳说:“我亦忘忧耳。”于是王隐给他讲了一番大道理,说:
“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故否泰不穷也。当今晋未有书,天下大乱,旧事荡灭,非凡才所能立。君 少长三都,游宦四方,华夷成败,皆在于目,何不述而裁之?应仲远作《风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章》,犹行于世,便为没而不朽,当共同时,人岂少哉?而了无闻,皆由无所述作也。故君子疾没世而无闻,《易》称自强不息,况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何必博弈而后忘忧哉!”
祖纳喟然叹曰:“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王隐在这里宣传的观点,是封建社会有志之士普遍信奉的处世哲学,即遭遇机会,“则以功达其道”;不遇机会,“則以言达其才”。因此他劝祖纳与其下棋,还不如纂修国史,以垂芳百叶。大兴初年,王隐被召为著作郎,撰《晋史》。时著作郎虞预私撰《晋史》,恐王隐胜己,遂有意中伤。王隐竟以谤讪免归,往依 庾亮。后励精著述,修成《晋史》,然其中混淆诬舛,良不足观。所谓志大才疏,实足令人叹息。
刘义庆《世说新语》记述了如下一段故事:
江仆射年少,王丞相呼与共棋。王手尝不如两道许,而欲敌道戏,试汉观之。江不即下,王曰:“君何以不行?”江曰:“恐不得尔。”旁有客曰:“此少年戏乃不恶。”王徐举手曰:“此年少非围棋见胜。”
这一段故事具体描述了东晋时期,朝廷大臣下棋时的情景,人物的音容情态栩栩如生,对我们了解东晋时期的围棋活动,有一定参考价值。江仆射、王丞相应实有其人,但具体是谁,已难说清。王丞相平时被江仆射授两子还不够,却非要平下。当客人已经看出江仆射棋力不弱,王丞相还很不服气,说:“此年少非围棋见胜。”一个老棋迷的形象,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谢安(320—385),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谢安少年时便知名于世,四十余岁始出丘,东晋孝武帝时,位至宰相。历史上著名的“淝水战役”中,谢安运筹帷幄,大破前秦苻坚,成为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范例。而谢安在“淝水战役”中下围棋的故事,更是历来为人们所称道,《晋书·谢安传》载:
时苻坚强盛,疆场多虞,诸将败退相继。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应机征讨,所在克捷。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建昌县公。坚后率众,号百万,次于淮肥,京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己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受将帅,各当其任。
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
从上述记载看,谢安在“淝水战役”中至少下过两盘棋,恐怕真正下过的盘数还不限于此。谢安的棋原不如谢玄,但是由于谢玄心怀恐惧,也就输给了谢安。这就是心理状态给棋手造成的无形影响。通过这种对比,表现出谢安临危不惧的悠闲气度。在我国的史书和小说中,常有关于军事家在战争中下围棋的描写,其用意并不是想说明围棋对战略战术有什么启迪,而只是表现军事家的大将风度。谢安在“淝水战役”中未必不是万分紧张的,苻坚百万大军压境,东晋政权的安危完全取决于战役的成败。谢安身为全军的统帅,一人系天下之安危,他能不紧张吗?他下围棋,正是要掩盖自己内心的焦虑与不安,藉以安定军心和民心,事实上也取得良好的效果。说围棋在“淝水战役”中起到很大作用,恐怕不是无稽之
谈。
陶侃字士行(一作士衡),东晋名将太宁三年(325),苏峻与祖约起兵叛乱,攻入建康。陶侃为各路勤王之师推为盟主,发兵收复建康。陶侃为人勤勉,珍惜光阴,忠于职守,厌恶饮酒赌博,当他初以郡守击败杜歿时,升任荆州刺史,“见佐史博弈戏具,投之于江。曰:“围棋尧舜以教愚子,博殷纣所造,诸君并国器,何以此为!”(晋何法盛;《晋中兴书》)陶侃自己不喜欢下棋,所以也不允许部属下棋,是他性格上严峻的地方。然而在陶侃眼中,围棋与六博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围棋是圣人用来教育愚蠢的孩子,六博乃昏君纣王所造,自然难与围棋相提并论。象陶侃这样本不喜下棋的人能有如此褒贬鲜明的评价,说明秦汉之际“博行于世,而弈独绝”的状况,在东晋时期已经有了根本性的转变,那就是围棋大为兴盛,而六博则已经衰亡。
刘义庆《世说新语》载:
王申郎以围棋为“ 坐隐” , 支公以围棋为“ 手谈”。
王中郎与支公是何许人,现已无从考证,大约属于晋朝喜爱围棋的名人高士之流。晋朝士大夫中崇尚“清谈”,而且越谈越玄。许多人不满意现实的腐败,跑到深山去做隐士。结果“清谈”与隐士就成为士大夫热门的爱好。有些人以名流自居,没事就夸夸其谈,也有些人不愿去深山受苦,就在城市里峨冠傅带,吃“五石散”,做起不离红尘的“隐士”。这种风气自然会影响到围棋,终于使围棋获得了“坐隐”、“手谈”的美称。
从围棋的功能上讲,它获得“坐隐”、“手谈”这样的雅号也是当之无愧的。围棋具有很好的修身养性的作用。不满意于现实腐败的人,其实也大可不必非跑到深山里作隐士,只要不与当权者同流合污,而又能找到精神寄托,那生活同样是充实的。下围棋无疑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寄托,其中无限的乐趣,足以使人陶醉而忘掉世间的烦恼。从这一个意义上说,在魏晋“出世”、“入世”的人当中,王中郎是一位很高明的人,因为他既不远离红尘,又能找到精神宣泄的阀门,使他在生活中游刃有余。
围棋自然只是一种“手谈”的游戏,下棋时不需要说话,然而对局双方完全可以从棋盘上看到或体会到彼此的战略意图、智力的弛张、以及性格特点的种种表现,一句话可以沟通彼此的内心世界,交流思想感情。对局双方的棋艺水平愈高,这种沟通与交流也就愈成熟、愈融洽。因此下围棋乃是一种艺术语言的交谈。谓之“手谈”,足见古人遣词形容之妙。“手谈”还有另一层的意义,围棋是一种高雅的艺术活动,自然需讲究棋品道德、文明礼貌。下棋的人尽可以在棋盘内斗智斗勇,但是在棋盘之外应避免喧哗、吵闹、辱骂等等粗俗的行为,更应该根除用围棋进行赌彩等恶习。古人非常重视下围棋时的环境与气氛,即追求一种艺术的情趣,这是与围棋的内容和精神相吻合的。
殷仲堪,东晋将领,能为文,善清谈。孝武帝时,任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荆川刺史,镇江陵。据沈约《俗说》载:
殷仲堪在都,尝往看棋,诸从在瓦官寺前宅上。于时袁羌与人共在窗下围棋,仲堪在里问袁《易》义,袁应答如流,围棋不辍。
从这一段记载看,东晋时期,都城建康(今南京)围棋十分兴旺,并且出现了象瓦官寺这样的公共下棋场所。袁羌是当时著名的《易》学大师,他一边下棋一边答《易》,不仅表现了他的才学,也表明了他对围棋的迷恋。
鸠摩罗什,“五胡十六国”时后秦高僧。祖籍印度,生于西城龟兹国。后秦弘始三年(401),姚兴派人迎他到长安(今陕西西安),他与弟子僧肇等人译出《法华》、《维摩》、《金刚》、《阿弥陀》等经论共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为后世佛教三论宗、天台宗的鼻祖。鸠摩罗什很喜欢下围棋。据《晋书·吕纂传》载:
初,纂尝与鳩摩罗什棋,杀罗什子曰:“斫胡奴头。”罗什曰:“不斫胡奴头,胡奴斫人头。”超小字“胡奴”,竟以杀纂。
吕纂是后凉王吕光的庶长子,不好读书,惟以交结公侯声乐为务。后来吕氏兄弟之间内哄,吕纂因昏醉为从弟吕超刺死。又据段成式《酉阳杂俎》载:
晋鸠摩罗什与人棋,拾敌死子,空处如龙凤形。
这一段记载常为后人引述,用来证明鸠摩罗什棋艺水平很高。明朝王世贞在其所著《弈问》中特意讨论过这个问题:
问:段柯古所载,鳩摩罗什为人弈,起子空处皆作龙凤形,信乎?
曰:其人弈品下至八九道,或可诱而成耳,不然,什公亦姑幼障人耳目,无是理也。
从今天的观点看,鸠摩罗什“起子空处皆作龙凤形”,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大约在东晋时期,鸠摩罗什做为佛学大师,受到很多人的崇信,对他的棋艺水平也不免夸大其辞。从西汉张骞通西域,打开了去印度的通道,中国和西域、印度之间的文化交流日渐频繁。鸠摩罗什可以看作是中国和西域、印度围棋交流的一个先驱。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嗜好围棋。元嘉中,拓跋焘南侵江夏,打着“旗号”是要“借箜篌、琵琶、筝、笛等器及棋子”,不可谓不雅。实际上是承认南朝乃华夏文化的正统所在,有意向汉族文化学习。拓跋焘平日下棋,有时到了荒废朝政的地步,因此受到正直大臣的指责。据《魏书·古弼传》载:
……上谷民上书,言苑囿过度,民无田业,乞减大半,以赐贫人。弼览见之,入欲陈奏,遇世祖与给事中刘树棋,志不听事。弼侍坐良久,不获申闻,乃起,于世祖前捽树头,掣下床,以乎搏其耳,以拳殴其背曰:“朝廷不治,实尔之罪! ”世祖失容放棋曰:“不听奏事,实在朕躬。树何罪?置之!”弼具状以闻,世祖奇弼公直,皆可其所奏,以丐百姓。
这是一桩与围棋有关的,朝廷君臣之间纳谏与直谏的趣事。拓跋焘因棋废事,但他是皇帝,古弼不敢直接指斥,只好旁敲侧击,迁怒于刘树。古弼的举动无疑是鲁莽的,幸亏拓跋焘是个明白人,否则古弼很难逃“犯上”的罪名。古弼少忠谨、善骑射,以功赐爵灵寿侯,曾任吏部尚书。古弼头尖,太武帝拓跋焘命之曰“笔头”,时人呼为“笔公”。“笔公”数进直谏,拓跋焘称赞说:“笔公可谓社稷之臣。”从上述记载看,古弼确实也忠直敢谏,但他也不得不采取迂回曲折的方法。这充分说明,在封建社会,要想对皇帝进言是多么地艰难。
北齐的魏收因著《魏书》而知名于世。他的父亲魏子建是一位军功颇著的将军。魏子建十分迷恋围棋,但他有很强的自制力,从不因棋废事。据魏收《魏书·自序》言:
初,子建为前军将军,十年不徙,在洛闲暇,与吏部尚书李韶、韶从弟延寔颇为弈棋,时人谓为耽好。子建每曰:“棋于机权廉勇之际,得之深矣。且吾未为时用,博弈可也,及一临边事,凡经五年,未曾对局。”
魏子建以一介武夫喜爱围棋,被人讥评为“耽好”,可见他入迷之深在都城阁阳是很有名的。但他不仅仅是一个棋迷,而是从围棋中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所谓“棋于机权廉勇之际,得之深矣”,即是说围棋对他人生处事、军事指挥都有莫大的好处,确是经验之谈。对于一个棋迷来说,五年未曾对局,其倍受煎熬的痛苦,正如烟瘾很大的人戒烟一样,不是“个中人”很难体会,他这种不因棋废事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
南朝宋的几位皇帝,如武帝刘裕、文帝刘义隆、明帝刘或均酷爱围棋。史书中有关他们与大臣下棋的记载很多。
宋武帝刘裕年青时生活贫苦,酷爱赌博,曾因赌输,被京口大族刁逵缚在马桩上索赌债。当皇帝后旧习难改,竟然用官职与大臣赌博。据《宋书·羊玄保传》载:
羊玄保,太山南城人也。……为黄门侍郎,善弈棋,棋品第三。太祖与赌郡,戏胜,以补宣城太守……又徙吴郡太守。……太祖以玄保廉素寡欲,故频受名郡。为政虽无干绩,而去后常见思,不营财利,处家俭薄。太祖尝曰:“人仕宦非惟须才,然亦须运命。每有好官缺,我未尝不忆羊玄保。”玄保既善棋,而何尚之亦雅好棋。
羊玄保因下棋,唾手而得宣城太守,在当时颇受士大夫的艳羨,影响不小。伹后世对这种拿官职进行赌戏的行为也颇有非议,例如明代冯元仲在其所著《弈旦评》中曾评论这件事說:“羊玄保围棋赌郡,弄臣也。”封建皇帝以天下为己物,视官职授受如儿戏,于此可见一斑。武帝刘裕自己喜欢围棋,爱屋及乌,对于下棋的朝臣就特别的宽容和宠信。羊玄保为官并无干绩,但刘裕“频授名郡”,很重要的原因即是羊玄保善棋,而得到刘裕的欢心、当时有一位御史中丞何承天,是历史上著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何承天素好弈棋,颇用废事,刘裕不仅不加责怪,反而赐以局子(棋盘、棋子)。承天奉表陈谢,刘裕回答说:“局子之赐,何必非张武之金耶!”(沈约《宋书·何承天传》)。
刘裕说:“人仕宦非惟须才,然亦须运命。”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用人标准不是“任人唯才”。那么刘裕所谓的“运命”是怎么回事呢?从羊玄保、何承天的例子看,他们的运命完全是刘裕赐予的。试想如若刘裕不喜欢围棋,羊玄保、何承天还能受到宠信而官运亨通吗?刘裕的用人标准实际上即是另一种形式的“任人唯亲”。这种“任人唯亲”于朝政并无好处,但是于宋朝的围棋倡导却起了很大作用。羊玄保因善棋而颇授名郡,“士林艳之”,遂有许多人转而研究围棋,将围棋看作是做官的捷径,希图侥幸。其结果就是使宋朝的弈风大侣,出现了几位围棋高手,表明当时的棋艺水平有了普遍提高。
刘裕之后,文帝刘义隆也喜欢与羊玄保下棋。有一次文帝遣中使到羊玄保家,玄保问:“今日上何召我邪?”中使尚未回答,玄保的儿子羊戎就抢先说:“金沟清泚,铜池摇飏,既佳光景,当得剧棋。”(唐李延寿《南史·羊玄保传》)。看来玄保的圣眷依旧不衰,君臣日常弈棋为乐,一时传为佳话。
文帝时,朝中颇聚了几位围棋好手。除羊玄保外,尚有一品王抗、二品褚思庄、夏赤松以及何尚之等人。当时吴郡褚胤善棋,七岁入高品,及长冠绝当代。宋文帝曾说:“天下有五绝,而皆出钱塘。”即指杜道鞠弹棋、范悦诗、褚欣远模书、褚胤围棋、徐道度疗疾。惜乎褚胤命运蹇乖,竟因父罪连坐被诛。据《宋书·羊玄保传》载:
……胤父荣期与臧质同逆,胤应从诛。何尚之请曰:“胤弈棋之妙,超古冠今。魏犨犯令,以才获免,父戮子宥,其例甚多。特乞与其微命,使异术不绝。”不许,时人痛惜之。
这一段记载表明,在南朝士大夫心目中,对围棋已相当推崇。褚胤棋艺“冠绝当代”,何承天正是出于爱才的心理,所以才请求皇帝敕免褚胤的死罪。何承天举出魏从犨的例子,即是将褚胤与魏犨相比拟。魏犨是春秋时晋文公重耳的佐命功臣,曾随重耳出亡十九年,后又帮助重耳返国夺取政权。可见在何承天的思想里,魏犨的佐命才干与褚胤的棋艺才能可以相提并论,甚至可以因之获免死罪。这种思想意识,南朝以前不曾有过,南朝以后也很难见到。说明围棋经魏晋两代的兴旺发展,到了南朝已经上升到一种“特殊”的地位。明确地说,在南朝的士大夫思想里,围棋艺术已经上升到可以和正统的诗书分庭抗礼的地步。
谢弘微,本名密,号曰微子。尝与叔父谢混及谢灵运等以文义赏会,谓之“乌衣”之游。晋义熙中谢混被诛,诏其妻晋陵公主改适,与谢氏离绝。公主将谢混家事委托弘微。宋武帝刘裕受禅后,公主降东乡君,得还谢家,田畴垦辟有加于旧,见者感弘微之义,至为流涕。宋初位黃门侍郎,迁尚书吏部郎,领中庶子卒。
谢弘微日常以围棋自适,至老兴致不减。《晋书·谢弘微传》中记述了一件有关他下棋的趣事:
弘微性宽博,无喜慍。末年尝与友人棋,友人西南棋有死势,后一客曰:“西南风急,或有覆舟者!”友悟,乃救之。弘微大怒,投局于地。识者知其暮年之事,果以此岁终。
这一段记载生动地表现了南朝时期士大夫弈棋时的情景,就连客人“支招”,也颇带雅意。以谢弘微年届暮年、性无喜愠而论,他本不该为一点小事大动肝火,然而他“大怒,投局于地”,说明围棋的胜负确实牵扯人心,甚至也能改变人的脾性。
南朝宋明帝刘彧是一位典型的棋迷,他对围棋的嗜好,似乎比他的祖父刘裕、父亲刘义隆更甚。在这祖孙三代的大力倡导下,南朝的围棋活动呈现出异常活跃的局面。刘彧是一个昏庸无能的人,他昏庸无能在棋艺方面也有所表现。据《南史·卢愿传》载:
帝好围棋,甚拙,去格七、八道,物议共欺为第三品。与第一品王抗围棋,依品赌戏,抗饶借帝, 曰:“皇帝飞棋,臣抗不能断。”帝终不觉,以为信然,好之愈笃,愿曰:“尧以此教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
当时朝中有一位驾部郎,名叫沈宪,常与宋明帝下棋,有一次宋明帝高兴了,对沈宪说:“卿,广州刺史才也。”遂将沈宪补乌程令,甚著政绩,太守褚渊叹之曰: “此人方圆可施。”所谓“方圆可施”,大约指沈宪有随机应变的才干。沈宪固然是靠下棋讨好宋明帝而升官,但他政绩显著,因此还不能把他看作佞幸小人。问题是宋明帝的任人标准大有乃祖的遗风,仍旧是“任人唯亲”。由此一端,即可知宋明帝将朝政搞得一团糟,终至亡国,并不是偶然的。
宋明帝虽然是一个昏君,然而对南朝围棋的发展却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即在朝廷设置了管理围棋的机构——围棋州邑。据萧子显《南齐书·王谌传》载:
明帝(即宋明帝)好围棋,置围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为围棋州都大中正,(王)谌与太子右率沈勃、尚书水部郎庾珪之、彭城丞王抗四人为小中正,朝请褚思庄、傅楚之为清定访问。
从“围棋州邑”设有大中正、小中正、清定访问等职官分析,“围棋州邑”显然是正式的办事机构。其职权以及活动情况究竟如何,史料中并未留下记载。但其管理围棋方面事务的性质則是确定无疑的。“围棋州邑”的出现意义重大。首先,它的出现并非偶然的、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而是南朝围棋兴旺发展的必然产物。无可否认,宋明帝在其中也起到关键作用。其次,“围棋州邑”的设置在我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表明政府方面对围棋的重视和支持。
围棋发展史的研究表明,在封建社会里,皇帝以及政府方面的支持与否,对围棋的兴衰往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故尔“围棋州邑”的设置,对于南朝围棋的发展,以及对于后世的影响都不容忽视。唐、宋两朝均在翰林院设置“棋待诏”这样的官职,若论承继关系,则与“围棋州邑”有相当的渊源。
宋明帝刘彧在位期间,所干蠢事非止一端。其中有两件事就是赐药杀死荣彦远的妻子和赐药令王或自尽,而这两件事又都与围棋有一些关系。
萧子显《南齐书·刘修传》载:
帝(宋明帝)憎妇人妒,尚书右丞荣彦远以善棋见亲,妇妒伤其面。帝曰:“我为卿治之,何如?”彦远率而应曰:“听圣旨。”其夕,遂赐药杀其妻。
这件事充分暴露了宋明帝的专横与残酷。夫妻不和原属常事,岂能因荣彦远善棋见亲,就赐药杀其妻呢?不近人情一至于斯!
关于王彧之死,《南史·王或传》载:
王彧字景文……名与明帝讳同,故以字行。……(上)遣使送药赐景文死……敕至之夜,景文政与客棋。扣函看,复还封置局下,神色怡然不变。方与客棋思行争劫竟,敛子内奁毕,徐谓客曰:“奉敕见赐以死。”方以敕示客……酌谓客曰:“此酒不可相劝。”自仰而饮之。
宋明帝为何要赐王彧死呢?原来王彧出身名门大族,累除尚书右仆射,权倾朝野。当时正值宋明帝疾笃,害怕自己死后,王彧门族强盛,将不利于刘氏子孙的皇位。所以赐药令王彧自尽,相随于地下。在宋明帝看来,这是为子孙百年大计而采取的措施,防患于未然。其实只不过是这位封建皇帝头脑愚昧无知的表现。王彧视死如归的超脱态度也很令人吃惊,明知要死,仍旧从容与客弈棋争劫,下完后又将棋子一一敛回盒内,然后方将毒酒一饮而尽。看来王彧对宋明帝是忠心耿耿,而他对围棋的嗜好也已达到生死不分的境界。
宋明帝死后,子苍梧王继位,内乱更加炽烈。一个不甚被疑忌的普通镇将南兗州刺史萧道成,在内乱中造成势力,灭掉宋朝,建立齐朝。齐高帝萧道成出身“布衣素族”(寒门),原来并没有夺取帝位的野心。宋明帝大杀宗室和文武大臣,以为自己的子孙可以永保帝业,事实恰恰是为萧道成开辟了帝业。
萧道成围棋下得很好,《南史·齐高帝纪》载:
齐太祖高皇帝讳道成,字绍伯,小字斗将,姓萧氏。……博学,善属文,工草隶书,弈棋第二品。……性宽,常与直阁将军周覆、给事申褚思庄共棋,累局不倦。覆乃抑上手,不许易行。其弘厚如此。
从上述记载可知,齐高帝不仅棋好,棋德也好。所以才会出现周覆“乃抑上手,不许易行”的趣事。
围棋从宋朝到齐朝,丝毫没有受到改朝换代的影响。羊玄保此时已经谢世,王抗、褚思庄等人依旧得到皇帝的宠信,他们不仅经常陪待皇帝下棋,而且也都升了官。这种现象从齐朝到梁朝,以及从梁朝到陈朝都是如此。宋、齐、梁、陈四朝存在的时间都不长,可谓变换频繁,但是对于围棋艺术却如一脉相承。这就保证了围棋的顺利发展。这固然表明围棋在南朝已经深入人心,但与南朝皇帝中普遍爱好围棋也有莫大的关系。
齐朝的官僚士大夫中,沉缅于围棋的也大有人在。《南史·谢弘微传》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谢<氵蘥>字义洁……仕齐累迁中书侍郎。卫军王俭引为长史,雅相礼遇,后拜吏部尚书。明帝废郁林,领兵入殿,左右惊走报<氵蘥>。<氵蘥>与客围棋,每下子,辄云:“其当有意。”竟局乃还斋卧,竟不问外事。
齐明帝萧鸾废除郁林王萧昭业,是一场争夺皇位的激烈事变。身为吏部尚书的谢<氵蘥>,竟在齐明帝领兵入殿的紧要关头,依然与客围棋,无动于衷。其对围棋入迷的程度可谓深矣。
沈约(441—513),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武康镇)人。笃志好学,博通典籍。历仕宋、齐,累官司徒左长史,后助梁武帝登基,官至尚书令,封建昌县侯。他历仕三朝,熟悉旧章典故,又精通音律,诗作绮丽,与谢眺、王融诸人齐名,时号“永明体”,是当时文坛领袖群伦的人物。
前面所提到的朱异,年青时从家乡来到建康,沈约曾当面考试他,据《梁书·朱异传》载:
朱异字彦和,吴郡钱塘人也。……遍治《五经》,尤明《礼》、《易》,涉猎文史,兼通杂艺,博弈书算,皆其所长。年二十诣都,尚书令沈约面试之。因戏异曰:“卿年少,何乃不廉?”异逡巡未达其旨,约乃曰:“天下唯有文义棋书,卿一时将去,可谓不廉也。”
沈约的话很值得注意,以沈约的身份和名望而说“天下唯有文义棋书”,对士林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棋书”与“文义”并列,而称“天下唯有”,不能不说是对围棋极高的推崇。这在南朝以前和南朝以后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沈约还有一篇著名的文章《棋品序》传世,其文曰:
弈之时义大矣哉,体希微之趣,含奇正之情,静则合道,动必适变。若夫入神造极之灵,经武纬文之德,故可与和乐等妙,上艺齐工。支公以为手谈,王生谓之坐隐。是以汉魏名贤,高品间出,晋宋盛士,逸思争流。虽复理生于数,研求之所不能;涉义出乎凡,爻彖未之或尽。圣上听朝之余,因日之暇,回景纡情,降临小道。以为凝神之性难限,入元之致不穷。今撰录名氏,随品详书,俾粹理深情,永垂芳于来叶。
沈约的这篇文字有较大的学术价值,不仅论述了围棋的精奥道理,而且叙及了汉魏以来围棋的兴旺发展,也谈到了梁武帝主持校订《棋品》的具体情况。“汉魏名贤,高品间出;晋宋盛士,逸思争流,”这是一副多么生动的图画,深刻反映了魏晋南北朝三百余年间,围棋活动无比活跃的蓬勃局面。
梁简文帝萧纲,字世讚,武帝第三子,昭明太子同母弟也。天监五年,萧纲被封晋安王。中大通三年,被徵入朝,未至,而昭明太子谓左右曰:“我梦与晋安王对弈扰道,我以班剑授之,王还,当有此加乎。”这一段记载见于李延寿《南史·梁简文帝纪》。昭明太子所说的“班剑”即指饰有花纹的木剑。汉制,朝服带剑,晋代之以木,谓之班剑。南朝也谓之象剑,以为仪仗。昭明太子梦见与萧纲弈棋,授以班剑,说明兄弟二人经常下棋,所以昭明太子梦中还念念不忘。
又据《南史·梁简文帝纪》,萧纲曾著《棋品》五卷。可惜久已失传,我们已无从窥见其内容如何。
相对于陈朝建立的时间,在我国北方同时出现了两个政权——北齐与北周。北朝的围棋自始至终不如南朝活跃,这是由于北朝先后都是少数民族政权,文化水平低于南朝。
北齐是鲜卑人的政权,但北齐的缔造者高欢虽自称是鲜卑人,实际上却是一个鲜卑化的汉人。北齐的围棋要比北周活跃一些,但主要是在汉人之中流行。例如:北齐李百药所著《北齐书·李元忠传》,记载李搔“少聪敏,有才艺,音律、博、弈之属多所通解”。说明北齐当时,在判断一个人的才能方面,围棋仍是重要的标准。高欢的孙子高孝瑜棋艺水平不低,《北史·齐河南王孝瑜传》载:
河南康献王孝瑜,字正德,文襄长子也。……容貌魁伟,精彩雄毅,谦慎宽厚,兼爱文学。读书敏速,十行俱下,覆棋不失一道。
覆棋不仅是个善于记忆的问题,一个不懂围棋的人是根本不能覆棋的。既使在今天,只有棋艺水平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能覆棋。那么在北齐的时代,覆棋对于棋艺水平的要求当然要更高一些。大约在世祖武成帝高湛时期,北齐出现了一位棋艺家王子冲,“善棋通神”,并著有《棋势》十卷。这在前面已经提及。
北周也是鲜卑人的政权,域内的围棋似不如北齐活跃。宗室贵族中有一个宇文贵,历官太保、封许国公,颇好下棋。《周书·宇文贵传》载:
宇文贵字永贵, 其先昌黎大棘人也, 徙居夏州。……贵善骑射,有将率才……好音乐,耽弈棋,留连不倦。
像宇文贵这样“耽弈棋,留连不倦”,在北周的史料中可谓绝无仅有。北周围棋不昌,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个原因尤其值得注意,即北周流行“象戏”(象棋的前身),而最高统治者也有意识地排斥围棋,提倡“象戏”。周武帝宇文邕,曾“废百戏”而制《象经》,据《周书·本纪》载:
天和四年,五月乙丑,帝制《象经》成,集百寮讲说。
宇文邕是一个比较英武的皇帝,有统一天下的雄心。他不但亲自撰制《象经》,而且还要“集百寮讲说”,显然是要大力推倡“象戏”。朝臣王褒为《象经》写序,周武帝看后称赞说:“引据该洽,甚见称赏。”著名文学家庾信写有《象戏经赋》献上,说:“臣伏读圣制《象经》,并观象戏,私心踊跃,不胜忭舞。”总之,朝廷上下一时掀起了一股“象戏”热。
周武帝为什么大力提倡“象戏”,现在已很难判断他的动机。大约“象棋”在北周流行,而周武帝本人也十分爱好的缘故,其中或许还含有在文化方面与南朝对抗的性质。从这一件事也可以看出,最高统治者的个人爱好,对朝野上下的爱好实有决定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