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代围棋

第四节 晚清:围棋的衰落

  乾隆后期,自施定庵、范西屏为代表的盛清国手先后下世,中国棋界后继乏人,呈现青黄不接的迹象。

  乾隆、嘉庆年问,驰誉棋坛的有韩学元、李步青、顾审音、金仲柳、姜杰士等一批名手。其中韩、李曾达到程兰如、范西屏等国手让先的程度,但其余名手棋力相对稍弱。从整体的水平的下降,可以看出中国封建时期围棋鼎盛的年代已经逐渐消逝。

  从嘉庆、道光直至鸦片战争前后崛起的国手,一般被称为“晚清国手”。其中以任惠南、董六泉等为代表,他们在中国围棋衰微之际,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但棋力比盛清国手已有大幅度的下降。

  当时文士赵绍祖(1752—1833)曾撰有一篇《赠弈者任位(惠)南序》,其中有如下记载:

  任君位(惠)南善于弈者也,而与余对弈,余固知其勿  及也。盖任君之弈可高余三品,虽然任君之弈未为绝技也。余先伯祖侍御星阁公好弈,弈之品与余同,尝自言与徐星友、程兰如、施襄夏、范西屏前后弈皆受六七子。然则以先伯祖之言准之余,以余准之任君之弈,而任君尚当下于徐、程、施、范三品。特以时未有徐、程、施、范者出,而以弈名者皆任君之流而任君亦遂以善弈名。

  文中清晰地阐述了任位(惠)南及其同时善弈者的围棋水准,他们与盛清国手在棋力上已存有很大的差距。迄今流传有绪的多种棋谱,也有力地证实了这一点。

  从乾隆后期至鸦片战争,其间超过整半个世纪,此时中国围棋为什么会节节下降?在文献不足的今日,我们不宜轻易臆断。但乾隆后期清王朝已显出由盛而衰的征兆,在史书上是有明确记载的。清史家萧一山在《清代通史》中将乾隆、嘉庆年间中衰的原因归纳为:和坤(当时权政)之专政、官吏之贪黩、军事之废弛、财用之虚耗、弘历(乾隆)之逸侈、民乱(人民起义)之渐起等类。这些都是有大量史实为依据的。邓之诚在《中华二千年史》中也称:“康(熙)、雍(正)之世,库存储常盈二千四百万两;乾隆中叶,增至七千万,末年乃无一存。”可见待到乾隆晚年,库存帑已被耗竭一空。国势的下降,对包括围棋在内的文化、艺术,无疑会带来不小的影响。

  嘉庆、道光年间,经济萧条,社会动荡。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来看,“棋运”与“国运”竟不谋而合地先后下降,此种状况绝非偶然。可以认为:正是清代“国运”的不断衰落,才引起围棋活动的迅速走向滑坡。

  及至道光二十年(1840)爆发了鸦片战争,日益腐朽的清王朝抵挡不住帝国主义者的侵略炮火,被迫屡次签订不平等条约,从此中国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白银的大量外流,给包括棋手在内的中国人民带来了极其深重的灾难,中国围棋也从此急剧地转入低潮。

  有关鸦片战争时期围棋发展的状况记载较少,但通过一些可信资料,也可隐约看出当时中国围棋是怎样地一泻千里。

  周小松在《餐菊斋棋评》中有这样一段关于前辈国手董六泉情况的记载:

  同时对手,(董)六泉先生齿最长。道光丙午(1846年)由扬(州)客甘肃,余(周小松)与分手,后遂不复相见。

  闻其投谒定制军,几至不遇。幸晋见后,定公念旧甚笃,资送颇丰。然归不数年,清贫如故,易箦之日,四壁萧然……

  这段文字如实记下了一代国手的悲凉晚景,引人注目。“制军”是对总督的尊称,当时陕甘总督布彦泰曾封“定西将军”,或即其人。

  董六泉与周小松“分手”时间(1846年)距鸦片战争后仅六七年。此时,董六泉被誉为国手已不下30年,在棋界负有盛誉。而“分手”的地点,又是自清初以来棋风极盛的扬州。显然,董六泉如能在扬州安身立命,是不必千里迢迢去投奔“几至不遇”的陕甘总督的。由此不难想见,鸦片战争后的棋手(即使是国手)生活已窘困到了怎样的地步。

  其次,参考其他有关文献,也可窥见此时扬州棋界的没落。

  从清初以来,扬州一带是海内高手云集的中心,据《弈墨•王燮序》等记载,如过伯龄、周懒予、汪汉年、周东侯、黄龙士、范西屏、施定庵等众多国手,无不在扬州长期切磋棋艺,传诵一时的名句“香生玉局,花边围国手之棋”(见李麓《谷雨放船吟》),正是盛清时期国手们在扬州对垒的如实写照。但待到乾隆后期,知名国手已渐渐凋零。如李斗《扬州画舫录》即称当时扬州籍国手“仅韩学元一人而已”(李斗的记载或许不够全面,但国手数量的锐减,则是显,易见的)。至鸦片战争前后,竞连著名国手在此也不易谋生,足见这座曾被赞为“天下人士之大逆旅,凡怀才抱艺者莫不寓寄广陵(扬州),盖如百工之居肆焉”(引自《孔尚任诗文集》的淮左名都,此时棋界状况已大非昔比。

  董六泉的命运,代表着这一时期多数棋手的共同命运。而扬州地区围棋的由盛转衰,实际上正是封建时期中国围棋由盛转衰的缩影。

  封建时代的棋手,对社会经济的荣枯盛衰有着独特的敏感。市场的萧条,人民的贫困,通都大邑为支持围棋活动而“争具采币”现象的锐减,等等,这一切与中国棋手的切身利益无疑息息相关。地位的低下与收入的微薄,迫使他们如不另谋职业,就只能终生为衣食劳碌奔走,根本无法专心致志地从事棋艺进修。宣统年间李子干在《争谈随录》中称:“近年以来,流风(提倡围棋的风气)顿歇或者世运(指社会动荡)益繁,人口谋生之不遑,遂无暇于艺(围棋)事。”也指出了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围棋每况愈下的社会原因。

  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上海逐渐上升为全国最大的商埠,它的繁荣程度超过了扬州、苏州、杭州等江、浙名城,而当时棋手也唯有进入经济、文化繁荣的地区,才可能广泛接触各层次的棋界支持者。于是中国国棋活动的中心也渐渐向上海、北京、南京等大型城市转移。当然,这种人地方面的变迁,远不足以改变中国围棋江河日下的总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