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代围棋

  明朝围棋在朝廷的禁锢中曲折发展,这应是不同其他时期的特点。

  明太祖朱元璋虽然出身卑微,没念过什么书,然而在他叱咤风云的军事、政治生涯中,却养成了爱下棋的习惯。“烟雨湖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据说朱元璋常与徐达“在南京莫愁湖边下棋。一次朱元璋连吃徐达两子,自以为胜局已定,徐达却说:“请陛下仔细观局。”朱元璋一看,原来徐达的棋子隐约连成“万岁”二字,不禁心花怒放。于是将湖边的一栋楼赐给徐达,后人称此楼为“胜棋楼”。

朱元璋像

  如今“胜棋楼”仍点缀在莫愁湖畔的绿荫之中,勾引游人醉赏。楼里楼外有不少对联,其中有一副云:

  占全湖绿水芙蕖,胜国君臣棋一局;
  看终古雕梁玳瑁,卢家庭院燕双飞。

  记述了明初开国君臣下棋遣兴的一番胜事。

  朱元璋善下模仿棋,据清魏瑛《耕兰杂录》载:

  明太祖智勇天纵,于艺事无所不通,惟于弈棋不耐思索。相传其与人对弈,无论棋品高低,必胜一子。盖每局必先着,輒先于枰之中间,孤着一子。此后,黑东南,则白西北;黑右后,则白左前,无不遥遥相对,着着不差。至局终,则輒饶一子也。帝王自有真,非几手所能拟议矣。

  这里所说即“模仿棋”,先行者于“天元”置一子,然后对手走在那里,即手相对的地方着棋,招招模仿。模仿棋从战略上讲,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可以在布局阶段尽量保持局面的均衡。但如魏瑛所说,模仿棋必胜一子,则是不正确的。因为后走的一方,也有破模仿棋的方法。况且专事模仿,也就将围棋变成了枯燥无味的游戏,失去了其中艺术的魅力。如果《耕兰杂录》中的传说属实,则朱元璋虽然爱下棋,而棋艺水平却不高。

第一节 名禁实倡,继续发展

  在下棋的问题上,朱元璋也有严酷的一面,据明周漫士《金陵琐事》载:

  明太祖造逍遥楼,见人博弈者、养禽鸟者、游手游食者,拘于楼上,使之逍遥,尽皆饿死。

  惩罚的方法。非常理可以忖度。又据顾启元《客座赘语》载: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奉圣旨:在京但有军官、军人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

  明初,在多年战乱以后,需要恢复经济、发展生产。因而朱元璋痛恨游手游食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把下棋这样正当的娱乐活动也加以禁止,甚至施行苛刻的惩罚,不免是极为过火的作法。明末董含对此评论说:“明初立法之酷,何以至此,几乎桀纣矣!”

  看来朱元璋虽然自己喜欢下棋,也不反对皇室、官吏、士人下棋,但却反对百姓和军人下棋。这就是封建统治者不能出以公心的一种表现。在他们眼里,平民百姓只是一些能干活的机器,不必有娱乐活动。你要娱乐,他就说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甚至明令禁止、予以严惩。但是,朱元璋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作法,并未取得什么显著的效果。明朝的围棋照样蓬勃发展,不仅在官僚、士人中间,既使在城市市民阶层中,也得到广泛的普及。

  明初的国手相礼和楼得达,二人都曾受到皇帝的礼遇。

  相礼,宁子先,华亭人。滑稽多智略,能诗善画,谈论纵横不穷,尤精于弈,当世无敌。洪武中,相礼被召至京师,厚赐遣还。诚意伯刘基还曾为文赠之。相礼在京期间,燕王朱棣曾与之对弈,并赐给他“龙弈具”等物。

  楼得达比相礼成名要晚一些,但后来居上,曾多次战胜相礼。据明陆深《玉堂漫笔》载:

  国初,书法以詹孟举希原为第一,弈棋以江阴相子先为国手。奉化胡廷铉,与孟举同书千字文,太祖以廷铉书法过于孟举,令书皇陵碑。鄞人楼得达亦屡胜子先,得赐冠带。都南濠亦记一僧屡胜子先云。

  从这一段记载看,明初朱元璋对围棋、书法这样的传统艺术,给予充分重视。他所采取的方法就是在高手之间进行比赛或比较,以分出优劣高下。这种作法本身即含有倡导的意思。

  关于楼得达弈胜相礼,得赐冠带一事,清《宁波府志》有较详地记载:

  楼得达,性尚闲雅,博于文艺,于弈称专门。永乐初,驿召至京,偕江阴相子先入觐。子先自谓天下无敌手,视得达蔑如也。上命二人对弈,顾中官密取纸画冠带置局下。得达弈屡胜,启视之,遂命吏部给冠带。

  楼得达是初次入京,相礼则是二次入京了。楼、相二人都属于封建士大夫阶层的人物,他们多才多艺,但还不是靠下棋为生的职业棋手,只是他们于围棋有较深的造诣,声名远播京师,为最高统治者所知,所以才将他们千里迢迢召进京进行比赛,并赐以冠带以示恩宠。这对倡导围棋艺术,提高棋手的社会地位,起了很大的作用。在官僚士绅阶层也引起深刻反响,促进了全国围棋活动的开展。明初以后,一时缙绅纷纷效尤,争相招致名手弈棋,成为朝野的一种时尚。

  考察明朝民间围棋的发展状况,有三点特殊情况需要首先加以考虑。一、史料中有关民间围棋的记载绝少,不独明朝如此,历代都一样。这是因为一般史家比较忽视围棋的情况,某些有志于围棋的史家如王世贞、冯元仲等人虽然撰著围棋史,但也只注力于国手名流,无暇顾及民间的围棋。二、明代的统治者曾几次禁止包括棋类在内的文娱活动在民间开展。除前述洪武年间,朱元璋两次禁止下棋以外,天启五年,熹宗朱由校又下圣旨:禁止打流星、击鼓、踢球等民间娱乐活动,严令波及之下,围棋也不能不受影响。由此可以看出,明代统治者对民间文化娱乐活动的态度是严厉的。逐步衰落的明朝统治者一贯奉行“闭关自守”的政策,文化方面禁锢极严,形同苛政。不但知识分子的思想受到人为的束缚,老百姓的身心发展也受到严重的阻碍。禁止平民百姓下棋,无疑是明朝统治者愚民政策的一部分,也是对人性的剥夺和摧残,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三、明代中期,象棋在民间大为盛行。唐寅《谱双·书后》云:“今樗蒲、弹棋俱格废不传,打马,七国棋、汉官仪、五木等戏,其法俱在,时亦不尚。独象棋双陆盛行。”如前所述,明中期围棋在士大夫阶层相当兴盛,象棋虽然也在士大夫阶层流行,但比起围棋,则不免小巫见大巫。唐寅所云“独象棋双陆盛行”,显然是综合社会各阶层中象棋流行的状况所作的判断。这里民间象棋的流行要占较大的比例。象棋棋具简单便于携带,变化少便于思维,形象具体便于理解。杨慎《升庵全集》说:“今之象棋,芸夫牧竖,俄倾可解。”因之象棋在文化素养相对较低的民间大受欢迎而迅速普及。“弈贵象贱”在明代士大夫中似乎是一种定论,这是因为围棋、象棋既有难易之不同,也就因文化水平的高低而区分出爱好的不同。自然,象棋在民间盛行,势必对围棋的普及产生不利的影响。

  只要了解以上三点情况,就会对明代民间围棋的发展有比较清晰地认识。

  围棋发展到明代,毕竟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已经成为社会各阶层人民的传统爱好。尽管明初的统治者严禁下棋,但要在民间割断这种爱好也是不可能的。平民百姓下围棋应是民间常见的现象,只是不如象棋那么兴旺罢了。

  有关明代民间围棋活动的史料仅只一鳞半瓜,似乎还不如宋代的史料多。如果要举例的话,可以举沈周日常下棋的一些情况。如前所述,沈周常步出街坊,与“粗俚下人”对弈。这里的“粗俚下人”系指城镇中的劳作平民。又谢肇淛《文波披沙》中有云:“予有小童顽黠,每与宾朋博弈,则通宵侍立,遇开卷观书,辄遁去。”这里说的是童仆受主人的影响,虽不喜读书,却喜欢围棋。由此可以看出,士大夫阶层中盛行围棋,自会对平民百姓产生相当影响。

  如果仅从史料中的记载去判断明代民间围棋的状况,不免会得出错误的结论。幸好明代的小说中,对民间的围棋活动有较多的描述,使我们可以正确地认识明代民间围棋的发展。

  明代小说中较有史料价值的是《金瓶梅》,书中所描写的城市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在前面已作介绍。从这些描写分析,明代城市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十分活跃。市民阶层中的各类人物,如亦官亦商的西门庆、他的众侍妾、家里的仆妇、丫环,以及社会上的妓女和市井帮闲都十分喜爱围棋,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比较常见的文娱活动。结合明中期围棋无比兴盛的情况,可以说市民阶层中的围棋活动有很大发展,完全适应了整个社会围棋发展的状况。在此基础之上,也产生了象黄旦那样的民间围棋高手。据清《登州府志》载:

  黄旦者,登州文登县村民也。未尝学弈,自幼即能之。既长,挟技行游,遂称国手。

  黄旦的事迹不详,大约是明代民间出现的唯一高手。他的经历与“小道士一着饶天下”里的国能,有某些相似之处。这或许能够说明,凌濛初写“小道士一着饶天下”时,是根据生活中的原型进行加工创造的。从黄旦的经历,我们还可以了解明代农村中围棋的些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