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图的逻辑划分与问题
郭 彧
提 要
本文取郑樵《通志》“《易》虽一书,而有十六种学”之说,提出了易学之属中本有图学之种的易图学概念。依《易传·系辞》“拟诸形容,象其物宜”之说,认为以“棥薄ⅰ?-”符号构建的八卦和六十四卦本身即是易图,而《易经》则是一部由卦象 图下系附文字,有“图”有“书”经纬相错、动植相须的典籍。
本文着重探讨了易图的逻辑划分及其中有待商榷的几个问题。易图的逻辑划分,是把易图的全部对象按照一定的标准分类,明确地揭示易图概念的外延,从量的方面定义一个易图概念的适用范围。文中对易图的逻辑划分提出了“象数图”、“义理图”或 “易学卦象图”、“易学概念图”的二分法,就中讨论了“朱熹以黑白块替代卦爻符号创作卦象图缘何而起”、“黑白点和黑白块作图元素对后来易图创作的影响”、 “要慎用‘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易图概念”、 “李挺之及朱熹卦变图并非‘先天卦 变’”、“‘太极图’划分中的问题”、“黑白点‘河图’、‘洛书’划分入易图的问题”、“‘先天图’划分中的问题”、“易学概念图名不举实之例”等八个问题。
笔者希冀以此文抛砖引玉,于易学研究中重视易图的分类研究,以便有助于易图学史的撰写。
前 言
一般谓“画出来的形象”为图。易图就是与易学内容有关联的图。《易传·系辞》: “拟诸形容,象其物宜”, 准此,由“棥薄ⅰ?-”符号构成的八卦和六十四卦本身即是易图。易学之有图,则易类之中别有图学之种。
易学思维过程是运用易学概念进行判断和推理的过程,有时因概念模糊或混淆概念,也会使思维过程发生混乱。 易图是易学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同样,对易图的属、种概念内涵的揭示(定义)与外延的揭示(划分)弄不清楚,也会使易图学的思维过程发生混乱。例如,清儒江永于《河洛精蕴》中列“圣人则河图画卦图”,其实是在说他自己则朱熹黑白点《河图》排布所谓的“先天八卦方位图”。这与汉代人所说的“河出图”之间并没有同一关系。其病根则在于混淆了分属不同集合中的子概念。
南宋郑樵特别注重概念的属、种关系。他说:“学之不专者,为书之不明也;书之不明者,为类例之不分也。易本一类也,以数不可合于图,图不可合于音,谶纬不可合于传、注,故分为十六种学。”“学术之苟且,由源流之不分;书籍之散亡,由编次之无纪。易虽一书,而有十六种学,有传学、有注学、有章句学、有图学、有数学、有谶纬学。安得总言易类乎?”(1)对于易图的概念,如果说“唯《易》则无所用图,六十四卦二体六爻之画, 即其图矣”(2),则是对易图概念进行了限制。从易图学的发展史看,如此减少易图概念内涵的限制并不符合实际情况。郑樵虽然不对易图加以限制,主张易类之中当有图学,但是他“记有”(记今之所有者)、“记无”(记今之所无者)二分法的一般列举, 并不能揭示易图概念的全部外延。我们研究易图学,需要准确地运用易图概念进行判断和推理。
明确概念就是明确概念的内涵和外延, 易图的划分则是揭示易图概念外延的一种逻辑方法, 可以从量的方面帮助定义一个易图概念的适用范围。易图的划分,就是把易图的全部对象按照一定的标准分类。从象、数、言、意的角度划分,可分为象数图和义理图两大类;从易学卦象和易学概念的角度划分,又可分为易学卦象图和易学概念图两大类。笔者很是赞同郑樵对图与书关系的议论,他说: “河出图,天地有自然之象; 洛出书,天地有自然之理。天地出此二物以示圣人,使百代宪章必本于此,而不可偏废者也。图,经也;书,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文。图,植物也;书,动物也,一动一植,相须而成变化。见书不见图,闻其声不见其形;见图不见书,见其人不闻其语。图,至约也;书,至博也,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 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3)四库馆臣把易图学列入易象数学中之一宗,又谓“至宋而象数之中复歧出 图书一派”(4),此说并不符合《易经》由卦象图而作,易类之中本有图学的实际情况。本文试图就个人研究所得,举例探讨一下易图的逻辑划分及其中的问题, 不当之处,敬请方家赐教。
一 卦象图的划分及问题
卦象图就是用《易经》卦爻符号构成的易图(也包括一些省略卦爻符号,仅有卦名的易图。如《四正卦图》、《卦气六日七分图》、《卦气七十二候图》、《乾坤纳辰图》、《爻辰所值二十八宿图》等等)。卦象图中包括卦序图、方位图、卦气图、卦变图等多种。卦序图,如去掉《易经》六十四卦下所系卦、爻辞而得之《序卦图》,依《易传· 杂卦》所作之《杂卦图》等等;方位图,如《易传·说卦》的八卦方位图说(必是有是图方有是说), 邵雍《观物外篇》所说“乾坤纵而六子横,易之本”之八卦方位图(即 一般所谓的“先天八卦图”),俞琰《易外别传》所列《乾坤坎离图》等等;卦气图, 如连斗山《周易辩画》依孟喜“十二月卦”说所作《十二卦气原图》,《易稽览图》以 四正卦爻配二十四气图,惠栋《易汉学》依《易稽览图》之说所画《卦气六日七分图》,朱震《汉上易传卦图》所列《李溉卦气图》等等;卦变图,如朱震《汉上易传卦图》所列李挺之《卦变反对图》和《六十四卦相生图》,朱熹《周易本义》所列《卦变图》,张理《易象图说》所列《六十四卦通变之图》,胡渭《易图明辩》所列《虞仲翔卦变图》等等。
卦象图的演变过程到了宋代, 出现了以黑白点或黑白块替代卦爻符号所作的易图。其中的卦象图,如《周易图》所载洪迈的《六十四卦阴阳倍乘图》、《六十四卦生自两仪图》, 朱熹《周易本义》所列《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俞琰《易外别传》所列标有“天根”和“月窟”字样的《先天图》等。 这样的卦象图,缘何而起?此种作图方法对后来易图的演变有甚么影响?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是卦象图划分中需要加以研究的。于卦象图子概念的演变方面,出现了“伏羲八卦”、“文王八卦”;“先天八卦”、“后天八卦”等易图概念,这样的易图推演概念是如何而来的?如何理解和使用这样的易图概念? 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也是卦象图划分中需要加以研究的。这里仅就其中的几个问题,谈一下个人的看法。
1.朱熹以黑白块替代卦爻符号创作卦象图缘何而起?
对这一问题,有人认为是受到了刘牧黑白点《河图》、《洛书》的影响。 笔者对此表示赞同,但同时认为朱熹以黑白块创作《伏羲八卦次序》图和《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则是源于所谓圣人一奇一偶叠加画卦的“加一倍法”。“来教又论黑白之位尤不可晓。然其图亦非古法,但今欲易晓,且为此以寓之耳。” “大抵曰仪、曰象、曰卦,皆是指画而言。”“仆之前书固以自谓非是古有此图,只是今日以意为之,写出奇偶相生次第,令人易晓矣。”“一画为仪,二画为象,三画为卦,则八卦备矣。此上若旋次各加阴、阳一画,积至三重,再成八卦者八,方有六十四卦之名。”(5)朱熹“自初未有画时说到六画满处”,用的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 “三十二分为六十四”的爻画“加一倍法”。 从其《伏羲八卦次序》图来看,连乾、兑、离、震四卦初爻为“一画”,以当阳仪;连巽、坎、艮、坤四卦初爻为“一画”,以当阴仪。 如果仍然沿用《易经》卦爻符号“棥薄?“--”作这样的图,初画阳仪的“一奇”四分之后为“棥保傻鼻⒍摇⒗搿⒄鹚呢猿踟常趸跻堑摹耙慌肌彼姆种笠辔皸”,则不可当巽、坎、艮、坤四卦初爻 (否则八卦变成了四乾卦、四兑卦)。朱熹改用黑白块创作卦象图的原因即在于此。
2.黑白点和黑白块作图元素对后来易图创作的影响
以朱熹为代表,改易黑白点或黑白块为易图创作元素,由于《易学启蒙》和《周易本义》的影响,而被后来的许多易学研究者所接受,从而这样的易图及其演变图归入了卦象图之属或易学概念图之属。元末至清初, 又有人把用黑白点或黑白方块所作之“先天八卦方位图”、“十二月卦圆图”图演变为“天地自然河图”、“古太极图”、“先天画卦图”、“来知德圆图”、“来氏太极图”、“伏羲心易发微泰极之图”等等。 正是由于这种易图作图元素的改变,方在朱熹之后见到了许许多多的易图,也正是由于这许许多多易图概念的演变,方使得易图逻辑划分的重要性,于易图学史中明显地突显出来。譬如,见于《道藏》的所谓“先天太极之图”究竟应该归入易图哪一类?如果是先有“古太极图”,而后以之演变出了“先天八卦图”,则应归入易概念图之属,如果是先有“先天八卦图”,而后以之演变出了“先天太极图”,则应归入易卦象图之属。 显然这是一个需要从因果关系方面弄清楚的问题。
3.要慎用“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概念
邵雍对“先天之学”和“后天之学”的界定是:“先天之学,心也;后天之学,迹也。”凡有文字卦画之“迹”者,皆当属于“后天之学”范畴,而不应该划入心易思维之学的范畴。“乾坤纵而六子横,易之本”,是“天地定位一节,明伏羲八卦”之图; “震兑横而六卦纵,易之用”,是“起震终艮一节,明文王八卦”之图。(6)“易之本” 和“易之用”,皆为文字《易传·说卦》所有, 所以,有迹的两幅八卦方位图,本无 “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之名。之所以有此称名,则源于朱熹对邵雍先天之学的曲解。“盖自初未有画时说到六画满处者,邵子所谓先天之学也;卦成之后,各因一义推说, 邵子所谓后天之学也。”(7)邵雍主“八卦相错”说,本不以一画为仪、两画为象。其说以太极(一气)为一,两仪(天地)为二,四象、八卦(天之四象日月星辰,地之四象水火土石)为三,六十四卦为万(万物)。所谓邵子的“加一倍法”,本是接“八卦相错,然后万物生焉”之后,说以乾为祖变得六十四卦。何来“自初未有画时说到六画满处”的爻画“加一倍法”?又何时说此即为“先天之学”?“先天八卦”不先,“后天八卦”不后,所以应该慎用这样的易图推演概念。
4. 李挺之卦变图及朱熹卦变图并非“先天卦变”
“先天卦变”是邵雍独特的用以得到“乾坤纵而六子横图和《先天图》的卦变方 法。“一变而二,二变而四,三变而八卦成矣”(8),是以三爻乾(或坤)为祖逆爻序连续变卦,一变乾上爻变得兑,二变乾一、兑二中爻得离三、震四,三变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初爻得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一变而二,二变而四,三变而八卦成矣,四变而十有六,五变而三十有二,六变而六十四卦备矣”(9), 是以六爻乾(或坤)为祖逆爻序连续变卦,一变乾上爻得夬,二变乾一、夬二之五爻得大有三、大壮四,三变乾一至大壮四之四爻得小畜五至泰八,四变乾一至泰八之三爻得履九至临十六,五变 乾一至临十六之二爻得同人十七至复三十二,六变乾一至复三十二之初爻得姤三十三至坤六十四。依此定义,虽然南宋有人谓李挺之卦变图为“先天卦变”(10), 而朱熹的《卦变图》之下体又极力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为序, 但是这样的卦变方 法均不属于“先天卦变”范畴,所以不能归入“先天图”之属。 至于俞琰《易外别传》中依朱熹《卦变图》所出之所谓《先天六十四卦直图》,则是一幅名不举实之图。
二 易学概念图的划分及问题
易学概念图是用以揭示易学概念内涵和外延的易图。如“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天尊地卑”、“日月为易”、“参天两地图”、“乾坤六子图”、“仰观天文图”、 “俯察地理图”、“刚柔相摩图”、“八卦相荡图”、“帝出震图”、“先甲后甲图”、“大衍之数图”等等。其中有重要影响的易图,有“太极图”、“先天图”等等。又许多易学著作中有源于“河出图”命题的易图棗“河图”,源于“洛出书”命题的易图棗“洛书”。
1.“太极图”划分中的问题
“易有太极”之太极为一单独概念,自刘牧、周敦颐等人就此易学概念拟图之后,
则易图学中的“太极图”就成了一个普遍概念,其子类有如刘牧《太极第一》图;周敦颐《太极图》;郑东卿《太极贯一之图》;林至《法象第一》、《太极一变》、《太极再变》、《太极三变》、《太极六变》等图;萧应叟《太极妙化神灵混洞赤文之图》;萧廷芝《无极图》;陈致虚《太极顺逆图》;李简《易有太极图》;
张理《太极生两仪之象》;陈应润《易有太极图》; 胡居仁《易有太极图二》;章潢《古太极图》;张介宾《太虚图》;
对“易有太极”之太极概念,《易乾凿度》说是“气形质具而未离”的“浑沦”, 郑玄注曰“易,太易也。”“太易,无也,太极,有也。太易从无入有。圣人知太易有理未形,故曰太易。”刘牧“太极者,一气也。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之说及周敦颐“自无极而为太极”之说,即有本于此。“太极”为一气“浑沦”之有,拟诸形容,则以一“○”象之。所以,一“○”之象即为构建“太极图”的基本图形。准此,凡以一“○”为“母”之易图,似皆可划入“太极图”之属。如林至一“○”之《法象第一》及一“○”之内二分、四分、八分乃至六十四分之图,皆冠以“太极”图名。又如张理一“○”之内上画“棥薄⑾禄?-”之图,亦冠以“太极”之名。
对于先见于明初赵撝谦《六书本义》的《天地自然河图》(即后来被章潢收入《图书编》更名为《古太极图》之图),是否可以划入“太极图”之属?这是一个颇有争论的问题。
从易图学发展史看,初爻画于外的《伏羲八卦图》(即一般所谓的“先天八卦方位图”) 先见于南宋杨甲《六经图》,而此“先天太极图”则先见于明代赵 为谦《六书本义》。 从逻辑推演的角度看,此图是仿林至《太极三变》&127;图而来(12),《伏羲八卦图》是因,而此“先天太极图”是果。如此,则此图当列入卦象图之属八卦方位图之种(是以黑白块替代卦爻符号所作卦象图之演变图)。
南宋有谓“先天太极一理”者(13),而邵雍《先天图》象天之六十四卦圆图及形地之六十四卦方图共七百六十八爻为“太极之全体”(14)。如此,就有人视《先天图》为一“○”基本图形构建之易图(外“○”内“□”)。朱熹主张把《先天图》 内方图“拿出放外”(15)之后, 有人(如俞琰)则径直称《先天图》象天之六十四卦圆图为“先天图”,并以六十四卦圆图之中“虚处”为“太极”。《先天图》天地相函,地在天中,是一浑天象。圆内包方,是一“母包子”的太极系统,而单一的六十四卦圆图又是朱熹“母生子,子在母体之外”的太极系统。以林至《太极一变》 至《太极六变》图看,俱是子在母体之内。六十四卦圆图(内标以 “太极”之图),似不可以“太极”名其图。太极为大一, 两仪为大两,大一即大两。 太极一变, 两仪一太极;太极再变,四象一太极;太极三变,八卦一太极;太极六变, 六十四卦(万物)一太极。如此“母包子”太极系统之图,方可划入“太极图”之属。
2.“河图”、“洛书”划分入易图的问题
《易传·系辞》:“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论语·子罕》:“凤鸟不至, 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子感叹生不逢时,天地无瑞应出现,不能法则其时以行其事。 “河不出图”之叹,是因黄河里曾经出“图”的传说而发。“凤鸟至”、 “河出图”,是圣帝明王时的天地瑞应,圣人会法则其时以行其事;“凤鸟不至”、“河不出图”, 则非圣帝明王之时,圣人唯有感叹而已。 孔子因“河出图”传说而有“河不出图”之叹。至于传说中自黄河水中出来的“图” 是何形象,则“自秦汉以来,未有能言其状者”(16)。如此,“河图”,就不会是一 个名以命实的实体概念,而成了一个空概念。汉代纬书多言“河出图”,如《尚书中候》言“东序河图”:“尧励德匪懈,……甲似龟背,袤广九尺,平上五色,上有列宿,斗正之度,帝王录纪,兴亡之数。帝乃写其文,藏之东序。”言“圣人则之画卦”:“神龙负图出河,宓牺受之,以其文画八卦。”言黄帝得“龙图、龟书”:“黄帝巡洛,河出龙图, 洛出龟书,曰威,赤文象字,以授轩辕。”伏羲、黄帝、尧帝皆得“河图”,“以其文”、 “赤文象字”、“写其文”,为有文字内容的一类“河图”棗传说中“河出图”的一类。准汉代纬书之说,似乎只有伏羲氏则之以画八卦的“河图”,与易学有关,而其他时代其他圣人所得“河图”,则与易学无关。对待如此形制湮泯“河图”的态度, 正可阕 疑。所以于宋代刘牧之前,无有依缘仿象以一时之臆见而断千古之疑者。 对于《系辞》中的“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句话,一般则认为是圣人以此“神道设教”。 如《隋书·经籍志》说:“《易》曰‘河出图,洛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则有天命之所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徵。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唐代道士吴筠于《玄纲论·神道设教章》中说:“降鉴有道,乃锡斯文。故伏羲受图,轩辕受符,高辛受天经,大禹受洛书,神道设教兆
于兹矣。”北宋真宗朝的王钦若说:“天瑞安可必得?……陛下谓河图、洛书,果有此乎?圣人以神道设教耳。”(17) 老儒杜镐亦说: “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18)可是,到了刘牧之时却对所谓天出有文字的“河图”、 “洛书”提出了看法:“天神言语,必当简要,不应曲有次第,丁宁若此”,“书载天神言语,陈列字数,实非通论。天何言哉?圣人则之,必不然也。”于是对圣人则“河出图、洛出书”以神道设教的说法提出了挑战。既然圣人不是则之天神言语而神道设教, 那么 “圣人云河出图、洛出书在作《易》之前”,就一定是“河图之数惟四十有五,……洛书则五十有五数”,“是知龙马之瑞,非伏羲不能昭格”,“河图,八卦垂其象也,故可以尽陈其位”,“太嗥乃则而象之, 遂因四正定五行之数,……遂定八卦之象。”(19)刘牧以“天垂自然之数”,“负于神龟”之五行数为“洛书”;负于龙马“其位有九”之数为“河图”。虽然刘牧本人也承认“龙图、龟书不载之于经”, 但是他仍然将此黑白点之图说成是“出于宓牺画易之前”的“河出图、洛出书”。 其理由有二:一是“前贤迭相传授”;二是“符于自然,非人智所能设”。 实际上“前贤迭相传授”的是“太一 下行九宫”之图(20)和“天地生成之数图”(21),但并不称之为“河图”或“洛书”。 一经刘牧如此命名之后,则“河图”、“洛书”对于天地生成之数和太一九宫之数来说,就成了实体概念,结果如此式样黑白点状的“河图”或“洛书”便作为“易图”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刘牧、朱熹及其后的许多易学著作中。从易图逻辑定义和划分的角度看,这样以点代数的所谓“河图”和“洛书”是否应该归入易学概念图之属,则又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
首先,刘牧《河图》之实是“九宫数”,《洛书》之实是“天地生成之数”。严于名实,点数为图,九数以“图”名,十数亦当以“图”名。如此,“河图”为“河出图”之图,而“洛图”则不为“洛出书”之书。
其次,刘牧《河图》、《洛书》是数码映象图,并非传说中“龙马负图”或“神龟负书”空类之“实”(如同“天使”的画像一样)。元儒吴澄斥“马负一片之图而出于河,龟负一卷之书而出于洛”为非,即从载体方面看出了此种说法的错误。
第三,“河出图”为出于黄河之图,“洛出书”为出于洛水之书,此皆为传说中的祥瑞。黑白之点,奇偶之数,是何“瑞应”?
第四,《系辞》说伏羲仰观俯察、远取近取“以作八卦”,并非“画八卦”。刘牧亦说“易备七八九六之成数,而后能生八卦,而定位矣”,“河图陈八卦之象”,“龙图其位有九,四象八卦皆所包蕴”, “河图相传于前代,其数自一至九,包四象八卦之义”,“河图八卦,垂其象也,故可以尽陈其位”,“水数六除三画为坎,余三画布于亥上成乾;金数九除三画为兑,余六画布于申上成坤;火数七除三画为离,余四画布于巳上成巽;木数八除三画为震,余五画布于寅上成艮,此所谓四象生八卦也”(22), 说的是伏羲则“河图”尽陈《说卦》“帝出乎震”八卦方位。刘牧以“—”为一画,“--”为二画,故说余三画为乾,余六画为坤,余四画为巽,余五画为艮,但又以四正卦坎、兑、离、震为三画,岂有圣人则“河图”画八卦以其中五卦皆画三画之理?刘牧又有“圣人无中得象,象外生意,于是乎布画而成卦”及“圣人观象画卦, ……仰观天而俯察地,近取身而远类物,六画之象既立三才之道斯备”说, 亦与伏羲则“河图”画八卦说矛盾。
第五,倘若《周易》之八经卦为伏羲则黑白点“河图”而画,那么《连山》、《归藏》之八经卦又是那位圣人则之什么而画? 总之,笔者认为《系辞》所说“河出图,洛出书”的实质是神话传说。 这一出于汉代或汉代之前人的判断语词,是“自秦汉以来,未有能言其状者”的空类命题, 对此正可阕疑,而不应以一时之臆见出黑白点之图,并谓之为作《易》之本。
3.“先天图”划分中的问题
《易传·文言》:“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邵雍三十七岁移居洛阳之后把六十四卦方圆合一之《伏羲八卦图》易名为《先天图》, 则有取《易传》中“先天”这一概念。
邵雍《伊川击壤集》中有这样的诗句: “初分大道非常道,才有先天未后天。” “大道备人皆有谓,上天生物固无私。虽知同道道亦得,未若先天天弗违。”“能知同道道亦得,始信先天天弗违。”“先天事业有谁为,为者如何告者谁?若谓先天言可告,君臣父子外何归? 眼前技俩人皆晓,心上功夫世莫知。”“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前。天地自我出,自余何足言?” “人心先天天弗违,人身后天奉天时。” 可知,邵雍对《易传》所说“先天”的理解,是同《老子》中“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故强字之曰道”、 “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道可道,非常道”等思想结合起来,所以他有“老子,知《易》之体者也”之说(23)。邵雍以独特的卦变方法得到方圆六十四卦合一的卦象图,并认为用这样的图可以表达“天地万物之理”,可以通过这样的图思维“有物先天地生”的“道”,故而易名为《先天图》。( 实则此图为一卦变图,有卦画之迹,本为“后天之学”之图) 邵雍把依《说卦》“天地定位”一节之义所作八卦方位图, 称之为“乾坤纵而六子横”图。后人因《先天图》六十四卦圆图八贞卦有此方位,&127;即有所谓“先天八卦方位图”之称名。邵雍说八卦为“天之四象”(日月星辰)和“地之四象”(水火土石), 本出于天地之后, 八卦何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别?“起震终艮一节,明文王八卦也;天地定位一节,明伏羲八卦也。”(24)邵雍认为《易传·说卦》说了伏羲和文王两个八卦方位,并无“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之说。可知,以“先天”概念命名“乾坤纵而六子横”图并非出于邵雍的本意。“先天之学”本为不可道之常道棗心学,具有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内涵的易图,方可以“先天”命之。 《先天图》是专指六十四卦圆图象天六十四卦方图形地、“天地相函”有“天地万物之理”的易图而言,所以“先天图”应该是一没有子类的单独概念。所谓“先天图”有方图、圆图和方圆合一图三种图的说法,是不谙邵雍以“先天”概念命名易图本意的错误划分。
4.易学概念图名不举实演变之例
名即是概念,实是具体的事物。名是实的反映,有其名,当考其实。易图学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名不举实的演变,这亦是易图划分中要研究的问题。试举例讨论之。
第一 “帝出乎震”图。此图本《说卦》“帝出乎震”一节之义而作。《四库全书· 重修宣和博古图》所载隋十六符铁鉴、唐八卦铁鉴背面已有这样的图。 杨甲《六经图· 大易象数钩深图》载此图,称之为《帝出震图》。 朱熹据邵雍“起震终艮一节,明文王八卦”之说,易名为《文王八卦方位》图,并载之《周易本义》卷首。 一些术数书中又称之为《后天八卦方位图》。以所谓“文王八卦”或“后天八卦”命此图,皆是名不举实的演变。
第二 初爻画于里层中间有“阴阳鱼”的所谓“先天八卦方位图”。 由“阴阳鱼”之图可变得初爻画于外层的“先天八卦图”, 此图实为内外两层“先天八卦方位图”,内图初爻画于外,外图初爻画于里而已。
第三 外画六十四卦中间有“阴阳鱼”的所谓“先天图”。 邵雍《先天图》“天地相函”,地在天中。此图有天无地,实为内八卦外六十四卦两层卦图。
第四 外画“先天八卦”中画“后天八卦”里置“阴阳鱼”之“太极阴阳八卦图”。 知“阴阳鱼”为“乾坤纵而六子横”八卦图之演变图,则知此“太极阴阳八卦图”实为 三层八卦图。
以上从易学卦象图和易学概念图两个方面探讨了易图的逻辑划分及其中的八个问题。 笔者希冀以此引玉之砖,展开易图学的普遍研究。易学之河源远流长,于当今国际易学研究的大氛围内,深入的易学分类研究将势在必行。易类中图学的研究内容十分丰富,无论从象数的角度或从义理的角度看,都需要加强对易图学的研究,各类易学史和宋明理学史的撰写, 特别是易图学史的撰写,也需要有一定深度和广度的易图学研究成果。
注释:
(1)见郑樵《通志总序》、《通志·图谱略》
(2)见胡渭《易图明辩题辞》
(3)见郑樵《通志·图谱略》
(4)见《四库全书·易数钩隐图提要》
(5)、(7)见朱熹《答袁枢》
(6)、(8)、(9)、(23)、(24)见邵雍《观物外篇》
(10)见林至《易裨传》:“郭氏叙李氏象学先天卦变”
(11)见朱伯昆《易学哲学史》卷二
(12)见林至《易裨传》
(13)见《罗氏识遗》卷六
(14)见张行成《易通变》
(15)见《朱子语类》卷六十五
(16)见胡渭《易图明辩·河图洛书》
(17)见《资治通鉴》卷二十七
(18)见《宋史·王旦传》
(19)、(22)见刘牧《易数钩隐图》
(20)见《道藏·洞黄真书》
(21)见杨雄《太玄·太玄图》
1997年7月西安国际易学研讨会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