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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诗僧与诗道
诗僧时复有之。若道士之能诗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原评]
毕右万曰:僧、道能诗,亦非难事;但惜僧、道不知禅玄耳。
顾天石曰:道于三教中,原属第三。应是根器最钝人做,那得会诗!轩辕弥明,
昌黎寓言耳。
尤谨庸曰:僧家势利第一,能诗次之。
倪永清曰:我所恨者,辟谷之法不传。
[述论]
僧、道乃是佛、道两教的教团和护法。能作诗的僧人往往还有几个,可道士里
面能作诗的却绝少。仿佛是空旷无人的山谷响起了脚步声,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
回事呢?
当然,要回答这一问题,不仅要从道、僧的本身素质上找原因,关键的问题还
出在各家的教旨和为人处世的态度上。
佛教乃古印度迦毗逻卫国净饭王的王子释迦牟尼所创立的,以解脱痛苦为宗旨,
建立起了一套完整圆融的有关宇宙和人生的理论体系。尤其是那大乘般若部的经典
如《金刚经》、《心经》、《楞严经》等等,加上翻译的美妙,本身就仿佛是一首
耐人咀嚼的诗篇,境界辽迥,无挂无碍。
而中国古时的出家人多为学者,或者常与儒者相往来,唱酬过从,自然不会庸
俗,能诗者极多。况且“世间好话佛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山川秀丽,梵刹钟
磬,的确为他们的诗词的创作提供了灵感和慧根。
佛经中有许多偈颂,句子整齐,加以韵脚,调以平仄,便是一首妙诗。尽管净
土宗以念佛为本,但禅宗的旨意还是要参禅悟道,心下直指;或者如天台、华严,
讲究心性三千,一念三千;或者如唯识宗,讲究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等。这种方法,
正与诗人捕捉灵感的途径一模一样,所以许多禅僧也正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悟境,
成为了一种风尚。
比如唐代著名的诗僧就有寒山、皎然、贯休、齐己等,都很有名气。齐己有一
首《早梅》诗,写得很有意味:
万木冻欲折, 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 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出, 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 先发望春台。
还如那个对律诗很有研究,并且写出了《诗式》的僧皎然,有一首《寻陆渐鸿
不遇》的诗:
移家虽带郭, 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 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 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 归来每日斜。
说这些诗好,主要是说它们都有诗的境界和意味,符合于文人诗家的创作原则。
道教则有所不同。纵然老、庄的著作已像一首诗,比如《道德经》第十二章云:
五色使人目盲, 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
难得之货使人之行方。
五味使人口爽, 五音使人之耳聋!
的确已经是很美妙的韵文了。
但是,道教的祖师张道陵等人却文化修养并不高,没有佛教那样的完整理论,
只有借老、庄的理论来立教。直到南北朝时的陶弘景、抱朴子等人,才依据佛教的
体系初步建立了道教的理论传统。但道教主要借助方术、炼丹术,以求成仙、长生,
所以很少有人去像僧人那样寄情于山水,或者培养什么境界。
能诗的道士也有,比如吕岩、王重阳等,但却毕竟还是少数。原因在于他们所
注重的是法术、服食以及后来的内丹修炼,已无精力或者无心再顾及身外的自然美
景和文章诗赋了!即是有,亦是勉而为之,应酬而已。
根据《全唐诗》中的记载,能诗的道士,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诗僧,但有成就
的却不多。后来,修行的道士几乎都能诗,尤其是全真道士。只不过他们的诗词都
是为了教化的目的而写的,多讲的是宇宙自然生命的大道,并不在乎什么意境之类
的。
从哲理诗的角度看,我们并不能说他们写得不好。因为诗是言志的,不见得非
要去写什么外在的风景不可。能够的把心中的境界或者人生观、世界观写出来,就
是很可以的了。《西游记》中所引的诗词,都是道教的金丹学诗词。其中好耐人寻
味的也并不少,就是那些文人们往往都带着偏见,只认为出言蕴藉的而且是写自己
的感情的才算诗歌,而那些真正符合了“诗言志”标准的其他诗词作品就不能算做
诗歌了。
比如宋代的道教南宗祖师张伯端的《悟真篇》就写得不错,《西游记》中就引
用了他的很多诗词。如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一开篇,就引了他的《即
心即佛颂》,其中说道:
佛即心兮心即佛, 心佛从来皆妄物。
若知无佛复无心, 始是真如法身佛。
法身佛,没模样, 一颗圆光含万象。
无体之体即真体, 无相之相即实相。
非色非空非不空, 不动不静不来往。
无异无同无有无, 难取难舍难听望。
内外圆明到处通, 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 一个身心万个同。
知之须会无心诀, 不染不滞为净业。
善恶千般无所为, 即是南无及迦叶!
如果从文学或者艺术的角度说,也许能够挑出一些毛病来。但是,从他自己所
领悟到的境界来说,确实是难以企及的。因为到不了他所修行的人生境界,是无法
真正理解那种味道的。他本身就是一首超越了凡俗的诗篇,写出来的也只是糟粕而
已。
韩愈集中有《石鼎联句诗序》,称衡山道士轩辕弥明善诗,与进士刘师服、校
书郎侯喜以石鼎为题而联句赛诗,而道士的诗却是高古而出群的。但顾天石认为道
士都不能写诗,所以说韩愈的序言只是一篇寓言而已,不是真有其人。
反过来说,为僧入道的目的,是要探索人生真正的奥秘所在,所以以修行实证
为目标,绝不把诗歌文字当做追求的事业。往往那些能诗的僧道,只顾去把自己禁
锢在什么格律声韵的束缚当中,自然也就玩物丧志,如毕右万说的“不知禅玄耳”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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