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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地、招魂与卧游
假使梦能自主,虽千里无难命驾,可不羡长房之缩地;死者可以晤对,可不需少君之招魂;
五岳可以卧游,可不俟婚嫁之尽毕。
[原评]
黄九烟曰:予尝谓“鬼有时胜于人”,正以其能自主耳。
江含徵曰:吾恐“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地茫茫皆不见”也。
张竹坡曰:梦魂能自主,则可一生死、通人鬼。真见道之言也。
[述论]
人有两套意识系统,白日里意识作主,因为有逻辑,能记忆;晚间是潜意识作主,意识进入
休息状态。没有了检查官,所以我们的大脑之中感受到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假若晚上的梦也能够由我们的意识来做主,那么纵然是千里万里,也就即刻可到了。要想去
哪里,就可以遂愿满意,因而可以不必羡慕那东汉的费长房了。
他跟神仙学法,被传授了缩地之术。千里之地,可以缩短到几里之间,也就须臾可到了。诸
葛亮也会缩地之术,站在几十里之外,却让敌人看得仿佛就在眼前。可再怎么样去追,也追不着,
却中了他的埋伏。
弗洛依德的观点,说梦是愿望的达成。白天做的事情达不到目的,便会心魂萦绕,难以去怀。
所以,下意识便通过做梦的方式,让他的心理得到满足,以便减轻心理上的负担。平常人们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是这个道理。
古时候交通不发达,征人商贾出发在外,经年不归,生死未卜。见也见不着,话也没有得说,
也就只有去做梦了:
打起黄莺儿, 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 不得到辽西!
她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梦,还要怪人家鸟儿该啼叫了!梦当然不是真的,只是一种美好的愿
望的曲折反射罢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有梦还好,就怕相思成愁,厌厌成病了,想做个梦都做不出来,叫做个“和梦也无”!
若是能够与死去的亲人晤面对话,则不需要汉武帝时的李少君了。汉武帝思念死去的李夫人,
少君便利用方术为之招魂,让他在别的帐子里去看,果然看见了李夫人的影子。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所以对于自己的亲人特别地亲爱。而一当亲人逝去,幽明路隔,那种思
念是很难形容的。尤其是对那些与自己相依为命、情深似海的夫妻伴侣,更是留恋不置的。历史
上最让人感动的,就是潘岳写的那几首《悼亡诗》,你看其中的句子:
望庐思其人, 入室想所历。
如彼翰林鸟, 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 比目中路析。
展转眄枕席, 长簟竟床空。
寝兴目存形, 遗音犹在耳。
都是催人泪下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够不想见到其人呢?苏东坡的《江城子》中写他对
亡妻的思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
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
短松岗。
他与亡妻的晤对,是通过梦境来进行的,意识还是自主不了。如果真的能够与死者对话或者
见面,打开生死的通路,那么自然不会去羡慕什么李少君的招魂术了!
如果说,三山五岳可以卧在床上去游览,那么儿孙的婚嫁之事未毕,他就便要上床去游览去
了。提出卧游的,是六朝时的宗炳。
《宋书·宗炳传》上说:他喜欢青山绿水,爱好远游。得病后回到江陵,万分感叹地说道:
“名山大川可能是难以遍观了,只有澄怀观道,卧以游之了。”于是,他便把自己所有游历过的
山水名胜都图画下来,悬挂在卧室之中去卧以神游了。
可惜,这三件都是常人所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去“假使”而已。然而,若是能够掌握潜意识,
通过一定的方法去修炼,是否可以自己做主、招魂、卧游呢?这些情况,只有那些通过修炼的人
自己知道,但并非不是一条途径,难怪竹坡要说此为“见道之言”。因为宗教的修持,就是要认
识这类问题,从而使心灵意识自主,生死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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