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名刹、高僧简介(一)
3、寺院宗教气氛和佛殿宗教仪式散发出 人文精神和由此而生的悲悯情怀
寺院不仅是集建筑、文学、雕塑、绘画、书法于一身的综合美术馆,更是人们心灵休憩和精神慰藉的重要场所,去除烦恼的清凉地。参拜朝圣,游憩寺院、寄身丛林也是改恶向善、戒妄惩贪的途径之一。一个人在人生道路上,尤其是在遭遇挫折、彷徨无助的时候,自然想到寺院。明代的杨慎是位著名的才子,诗书绘画篆刻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曾任翰林修撰,却因妄议朝政,被廷杖革职,流放云南,充当一个驿站的驿丞。生活地位的巨变和人生理想的破灭使他回心向佛。他在大理寺看到佛教各胜,深有共鸣。“自念放逐以来,值此佳游,真如隔生事矣。他的《游点苍山记》成为中国散文史上的名篇。其中有段描写他在“应乐”峰帝释寺深夜听到天乐的情景:
壬辰登帝释寺,松萝苍翠,固止宿焉。夜中静默,聆丁东琳琅,如琵琶笙萧,又如琴瑟。有顷而寂。旧闻兹地夜聆天乐,故名其峰曰“应乐”。中溪曰:“岂山腹空洞,万窍遵响耶?’”予曰:“如此则不应有作止也。”僧曰:“世传空中陨石上有帝释像,今所奉者是已。帝释为天主中最尊,故有天乐随之。”予曰: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言,此亦世外事,不可以臆见度其是非也。
听到释迦牟尼的天乐,冥冥之中似乎听到凡人听不到的“天乐”,这对身处放逐之中的杨慎自然是极大的心灵慰藉。宋代如璧禅师有首诗,描绘杭州灵隐寺春淙亭给他的心灵慰藉,禅心与幽境融成一体:“小轩容膝趣清深,只有溪风夜月侵。……他日幽人同佳致,茂林修竹似山阴。”(《次韵灵隐小轩》)义果禅师也有诗描绘灵隐寺中僧人的生活、情趣:“人间三伏若炎蒸,一人云林爽气增。翠筱阴森开石壁,冷泉声泻濯溪藤。蒲团竹板形先乐,茗碗炉烟兴更胜。何用他山重策杖,应教于此学南能。”——能在这样的胜境中安恬自适、神逸尘外,南禅的境界就在其中了。
生活于这样的环境中的僧人,其思想、情趣颇类似于玄学之风下的文人逸士。他们乐道于自然山水之间,以精神的恬淡萧散为适。这从慧远写的《庐山略记》中就可以把握到。在这篇记中,慧远欣赏周围的自然环境,字里行间流露出在山水间所获得的精神上的怡畅。其中描绘寺院环境曰:
所止多奇,触象有异。北背重阜,前带双流。所背之山,左有龙形而右塔基焉。下有甘泉涌出,冷暖与寒暑相变,盈减经水旱而不异,寻其源,出自龙首也。南对高峰,上有奇木,独绝于林表数十丈;其下似一层浮图,白鸥之所翔,玄云之所入也。东南有香炉山,孤峰独秀起,游气笼其上,则氤氲若香烟;白云映其外,则炳然与众峰殊别。将雨,其下水气涌出,如车马盖,此龙井之所吐;其左侧翠林,青雀白猿之所憩,玄鸟之所蛰;西有石门,其前似双阙,壁立千余仞而瀑布流焉。其中鸟兽草木之荚,灵药万物之奇,略举其异而已耳。
这里,作者的目光是欣赏喜爱自然的,他的心灵与自然亲和、融洽,正如当时那些名士表现出的情怀一样。事实上,慧远所结交的名士也的确不少,包括谢灵运这样的山水诗大家和宗炳这样的山水画大师。不难想见他们之间的互相影响。《庐山略记》的精神与风格和谢灵运的《山居赋》中的描绘十分接近。《山居赋》也是满怀热爱地对周围山水环境做了全方位的描写,并在这种看似纯客观的描绘中流溢出一种超逸、萧散的情怀。山水不仅是客观的存在,更是诗人和高僧心目中共同的寄托精神的理想天地。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的精神可以超脱尘俗中的束缚,忘情地沉浸在澄澈和安宁中。在这点上,名士高僧是一致的,并且是相互影响的:名士在对庄玄之道的体认中吸收了佛家万法皆空的意识,形成了对淡泊隐逸的尚好;而僧人在佛理视尘世如梦幻的彻底出世观念中,也融进了名士悠游山水的简淡情趣,以山水间的宁静之境为超尘忘俗的解脱。 融合了玄理的这种佛教意识,是中国佛教的特色,或者说是佛教中国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标志。
在生活节奏加快,商战险恶,官场纷争迭起的今天,有更多的商家官员到寺院去闭关、修持,在庄严佛殿、神圣佛像下自勉自戒,在晨钟暮鼓声中自省、自醒,在在潭影寺月下涤去尘垢和杂念。民众们不论是参加各种修行活动,或是在佛前瞻仰、礼拜,都能获得再出发的力量,所以寺院就像人生的加油站,是希圣成贤的学校,也是善友往来的聚会所,到佛教寺院参访参观游览、进香朝拜,除了眼观耳闻之外,庄严的殿宇、宁静的气氛、祥和的梵唱、慈悲的教义,尤其能带给人心灵上的净化、精神上的鼓舞、思想上的启发,对社会人心产生一股道德的自我约束力,无形中带来社会的安定与和谐,因此具有端正民风,安定人心之功。佛寺往往又和名山大川相连。寺内园林和寺外山水一起构成一个新的境界,它即有大自然的雄伟又有宗教的庄严感,同时它们两者本来都有的神秘感,因互相叠加在一起更显出大自然和天国的神秘。山林的风声,溪水的淙淙声,佛教音乐的幽雅,静穆调和在一起,能使人近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暂时解脱的境界,也许只是短暂的感受,也令人久远地神往,这种心理上的安慰满足了实实在在的人的精神需要。
佛教的轮回说,地狱变相也能产生劝诫作用。据《唐朝名画录》载,吴道子在长安景云寺所画的《地狱变相图》,运用夸张变形的手法,笔力饱含动怒的情感态势,使“变状阴怪”的鬼神如真地从壁上跃下,让观者脊腋淌汗,毛发森立,惧罪修善。中唐段成式在长安赵景公寺,曾看到吴道子所画的这幅地狱变相,感到“笔力劲怒,变状阴怪,睹之不觉毛耸”(《酉阳杂俎》);北宋黄伯思曾见过吴道子的这幅地狱变相图,认为图中虽“了无刀林沸镬牛头阿旁之像;而变状阴惨,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因之迁善远罪者众矣”。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赵景公寺老僧说吴道子《地狱变相》画成后,“都人咸观,皆俱罪修善,两市奢沽,鱼肉不售。”一些屠夫和渔夫观此画后都为之改业,怕因为杀害了生命,将来会在地狱中受到报应。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也有类似的记载:“尝闻景云寺老僧传云,吴生画此寺地狱变相时,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罪改业者往往有之。”可见佛教艺术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和震慑力。
另一方面,佛教教义尤其是净土宗和禅宗又强调佛国并非超然物外,渺不可寻,而是一切普通善行的必然报答,是辛苦恣睢的生命历程之后的自然归宿。所以净土信仰在中国大行其道,净土宗认为只要一心念佛,百年后便可顺利得到佛的接引。禅宗的出现更是表明了信仰与生活完全可以统一起来:不需要一切繁琐的教义仪式,不必出家不必苦修也可成佛,并且,成佛也就是不成佛,在日常生活中保持一种超脱的境界,也就是成佛。长沙开福寺大雄宝殿石柱对联:“斋鱼敲落碧湖月,觉觉觉觉,无非觉觉;法钟撞破麓峰云,空空空空,色空相空,总是空空”。还有人们熟知的潭柘寺弥勒佛两边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更实在提倡一种空融和忍让,摒弃固执和纷争。佛寺常见的一些提倡普度众生、修身养性的一些楹联,对人生皆有劝诫和教育作用,如: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登菩提。(合肥明教寺)
何须管他妙谛三千五千,只要懂诸相非相即是了;不必问我玄关四百六百,但凡知即心即佛便成功。(龙泉寺大雄宝殿)
看云卷云舒随意,心事无牵即般若;听花开花落无声,万缘放下便涅槃。(集福寺大雄宝殿)
爱心念五洲济物度人无量寿;慧眼观三界 悲天悯世阿弥陀(口岸寿佛寺)
你眉头着什么急,但能安分守贫,便收得和气一团,常向众人开口笑; 我肚皮这般样大,总不愁吃虑穿,只讲个包罗万物,自然无事放心宽。(成都宝光寺)
大肚皮,千人共见,何所有,何所不有?开口笑,几时休息,无一言,无一不言。(台湾江祗园)
此如来大肚包容,把世间事全化成无边佛法;是菩萨满心欢喜,将兜率宫尽做作毗卢道场。(泰州白云寺)
双手把大地山河搓圆、捏扁、撕碎了,灰洒空中,浑无实相;一棒将混世魔王打死、救活、唤醒来,举头天外,尽作道场。(泰州白云寺弥勒殿)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切莫放年华虚度;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可晓得脚步留神。(泰州开化禅寺)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泰州光孝寺最吉祥殿)
六道众生,皆因贪生瞋、瞋生痴,漂流于黑风队里,何时见妙明真性;三世诸佛,无非戒生定、定生慧,磨炼到皓月场中,直入下如来宝藏。(泰州光孝寺)
大梦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浮生真似雁,看到天花欲坠,我亦回头。(湖南衡阳雁峰寺)
明窗啜茗时,半日闲,三日忙,须勘破庭前竹影;画船携酒处,衡山月,嶷山雨,冷思量城外钟声。(王闿运题湖南衡阳雁峰寺)
花圃菜畦锄岁月,药炉茶铛炼春秋。(湖南衡阳花药寺)
敷弥天云,飞大地雨,琉璃宝瓶中原无一滴。净眼闲观,但在孤峰独往;入针尖影,转邻虚藏,藕丝香乳里摄尽万缘,神威自震,不教钓艇空归。(王夫之题湖南衡阳别蜂庵)
杨妃春色,西子秋波,妆成媚态娇容,问今世有几双醒眼;林下樵唱,溪边渔歌,弹到高山流水,恐古来无二个知音。(湖南湘阴杨林寺)
拨开乌云见青天,千百年林莽迷离,复睹庐山真面目;坐揽江山看胜地,一二点尘埃不见,好沿泉水悟真心。(广州双溪寺)
尘梦未醒人自若,江山无恙我重来。(广东博罗罗浮山庆云寺)
何处寺飞来,天与开天留佛住;此间尘不到,我非观我自心清。(徐琪题广东清远飞来寺)
云里钟声,云外泉声,昼夜喧流,如是法论普转;岭南粤秀,岭西独秀,江山佳气,都为福地来朝。(广东肇庆鼎湖山鼎湖寺)
聚公等三五名流,相与斫脍衔环,问世界中何物是愁,几时才老;破人间万千尘劫,又何梵香煮茗,况园子里佳花如笑,好鸟频啼。(张南山题广东肇庆鼎湖山鼎湖寺)
吏隐访遗踪,半世功名春梦里;思陵观夕照,万家烟火晚炊时。(广西桂平西山龙华寺)
听来暮鼓晨钟,声声觉悟;对此禅灯宝像,面面圆光。(广西桂平西山洗石庵)
春梦一场空,回忆嘉州,应记联床听夜雨;大名千古在,本居兜率,何妨侍砚宠朝云。(四川乐山凌云寺)
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四川峨眉灵岩寺)
翠竹黄花皆佛性;白云流水是禅心。(吴擎题四川峨眉山报国寺)
大慈大悲,本百千万亿化身,斯为大士;观人观我,无色声香味触法,是谓观音。(昆明翠湖莲花禅院)
吾道非耶,岂复出山为小草;此生休矣,乃知阅世尽空花。(陈小圃题昆明昙华寺)
莽乾坤能得儿时闲,莫辜负半日逢僧,共话沧桑堪小憩;好光景不愁无处觅,最难是万家生佛,关怀涂炭故群黎。(昆明玉案山筇竹寺)
两手把大地山河捏瘪搓圆,洒向空中毫无色相;一口将先天祖气咀来嚼去,吞在肚里放出光明。(舒藻题昆明玉案山筇竹寺)
吉祥琼树是双林,此处有鱼跃鸢飞,恍忆宝池征悟境;璀灿莲台成九品,何时看水流花放,庄严净土证禅心。(李鸿祥题云南玉溪双林寺)
目道湖光千树雨;万山明月一声钟。(李成林题云南通海秀山涌金寺)
结大欢喜缘,只这笑呵呵,收拾囊中宝物;除真烦恼障,看他腹坦坦,鼓吹世上春风。(阚祯兆题云南通海秀山涌金寺)
退后一步想,能有几回来。(云南宾川鸡足山祝圣寺)
高阁高悬,低阁低悬,僧在画中看画;远峰远刊,近峰近刊,人来山上观山。(杨慎题云南巍山圆觉寺)
还有些佛塔的碑铭记,如苏轼《真相院释迦舍利塔铭》、《书正信和尚塔铭后》、《广州东莞县资佛寺舍利塔铭》、《石塔戒衣铭》。
4、佛塔的美学内涵
佛塔在起源地印度是保存僧侣遗骸的墓塔,如阿育王时代的山奇大塔,以穹庐形的墓体为主体的建筑物,四面有门,塔外又有石栏围绕,上面雕刻着佛教的图案。此外,在印度佛教建筑中,主要的形态便是石窟寺。建造石窟,在古印度十分盛行。中印度的阿旃陀石窟是印度石窟寺的代表。这组石窟群是在峭壁上开凿出的近30个殿堂式的石窟,石窟中有雕刻和壁画。主要开凿于公元六七世纪印度佛教鼎盛时。阿旃陀石窟群的建筑形式分为支提窟和毗诃罗窟两类。支提窟中间雕造塔柱,(舍利塔)供佛教徒顶礼膜拜。可见支提窟相当于礼拜堂。毗诃罗窟相当于僧房,是僧徒居住、修道的地方。此类洞窟中间是广场,四周围以僧房,广场中间有列柱。在古印度佛教建筑中,舍利塔与石窟是主要形式;舍利塔更是中心的建筑形式,石窟中也以它为中心。
舍利塔在中国演变成与民居及园林建筑中的楼阁相结合的形态。除了贮藏高僧舍利外,更多的具有可供观赏乃至登临的性质,因而世俗化也审美化了。后来塔更成为寺庙园林环境的构成因素之一。它在我国寺庙中的位置也由中心逐渐后移,或另建塔院,其作用往往是标志宗教空间并兼供游人观赏。这与印度舍利塔作为中心崇拜的对象不同。由于功能的改变,中国古塔讲究装饰美。这种中国古典美的形成,既与其本身的结构形体、色调有关,又与周围环境中的空间、其他建筑群、自然景物等密不可分,由此形成或高华宏丽,或静穆深沉的意境,给人不同的审美享受。
在整体造型上,像北京房山万佛堂花塔、河北正定花塔、曲阳修德塔、井陉花塔、山西蒙山花塔无不玲珑别致,如簪花仕女亭亭玉立,长裙曳地。塔的上半部密布着佛龛、佛像、菩萨、动物等雕刻,似锦衣缀满玉石,月夜看去,扑朔迷离,蕴涵着一种细腻温馨的美。而敦煌千佛洞佛字湾的花塔上半部建成层出不穷的莲瓣式,如巨形花束盛开,又似冲天的灯烛燃烧。 古塔是构成环境美的一个重要部分,一座古塔,以其雄伟壮丽、精巧隽秀的身姿,屹立在山峰之上,点缀在山川之间,寺庙之内。使山川显得跌宕起伏,错落有致;极大地丰富了山川的空间层次。使寺庙显得气势、宏伟,富于变化。现在许多公园,如合肥的包河公园,芜湖的赭山公园,铜陵的天井湖公园,乃至新建的居民小区建筑群内,都有意设计一座玲珑小塔,以丰富空间层次,使公园和民居增添别样风韵。
从塔内部构造和装饰来看,不论木塔、砖塔,还是石塔、琉璃塔,其斗拱、藻井、塔基、塔身皆施以彩绘图案,体现了中国古代建筑雕梁画栋的特有风貌。如苏州虎丘塔和杭州六和塔,借以其斗拱、藻井的彩绘著称;河北定县南门的料敌塔,则以塔内壁画的宗教故事闻名。塔身外部装饰上则更为绚丽灿烂,像万部华严经塔、赵城广胜寺飞虹塔、南京栖霞山舍利塔、辽阳白塔、辽宁北镇崇兴寺塔,都以精湛的高浮雕著称,使塔的形式美的表现力得到丰富和加强。另外,金刚宝座塔和花塔尤其富有装饰美的特色。金刚宝座塔源于印度的菩提伽耶塔,传入中国后大大改观,首先提高了塔的基座,使之成了塔身的主要组成部分,这是受秦汉以来高台建筑影响的结果。塔基的发展,保证了建筑物的稳固,也使塔显得彪炳庄严。塔基上的小塔群犹如陈列于高台上的艺术品。塔座和塔身的装饰雕刻中,掺入了大量的喇嘛教题材和风格,结构严密和谐。全国各地以山西古塔最多,有580多座,占全国的近五分之一。其中如建于金代的浑源县圆觉寺塔平面呈等边八角形,密檐式,高30米,九层,全部砖砌,造型别致,轮廓秀美,是现存金代砖塔之杰出建构。该塔塔身装饰丰富而绚丽:
基座有五层砖雕图案,第一层:狮子、角花、兽面。这些图案粗犷、概括,有浓郁的北方少数民族艺术风格;第二层:立体仰莲花瓣四层,充分显示了佛塔不同于其他塔的特征;第三层:乐伎和舞伎人物数十个,以及转角处的几个作扛顶状力士。乐者手中拿着的主要是弹拨、吹奏和打击乐器,他们边奏边舞,喜乐欢快;舞者舞姿矫健、腰身柔软、脚步轻盈,随身起伏翻飞的飘带,使人物动感十足,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力士雕刻得虽然简约,但身姿、体态、动作、表情却刻画的十分准确。赤裸的略显肥胖的上身,说明他们力大无比;左手和肩、头顶着塔檐,右手撑着膝盖,紧锁双眉,嘴角下弯,表明他们非常吃力,也说明塔是很重的;第四层:仿木作斗拱,支撑着塔檐;第五层:仿木门、窗。塔的东南西北四向是门,南向为真门,可进入塔内。另三向是装饰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面是装饰窗。又一组斗拱支撑着又一层塔檐。紧接着是七层密檐直指塔顶。塔顶层墙体又转宽缓,使塔身疏密有致,缓急相宜,给塔作了一个完满的收顶。塔顶上是美丽而特殊的塔刹。刹顶全部由铜件构成。最下设束腰刹座,刹座铜柱由下而上依次是仰莲、相轮、宝盖、圆光、宝珠,最上是一只铜制的飞翔状凤凰,人称“风候鸟”,该鸟可随风向旋转,起风标作用。装饰绚丽的古塔昂然鹄立于朔漠的白云蓝天之上,重楼起雾,飞阁流丹,显得分外瑰丽。
古塔之美还在于它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诗歌类型——咏塔诗。其中著名的诗篇,如杜甫的《与诸公登慈恩寺塔》、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王安石《登飞来峰》、苏轼《泗州僧伽塔》等在描绘佛塔的高峨壮美以及登临纵览所见的同时,都意在抒发某种情思,表达着某种人生哲理,如杜甫《与诸公登慈恩寺塔》:“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慈恩寺是唐高宗作太子时为他母亲而建,故称“慈恩”,建于贞观二十一年(647)。塔是玄奘在永徽三年(652)建的,称大雁塔,共有六层。大足元年(701)改建,增高为七层,在今西安市东南。此诗是诗人同高适、薛据、岑参、储光羲等几位好友同登长安慈恩寺塔所作。此诗作于天宝十一载(752)秋天,安史之乱三年之前。此时唐王朝表面上还是歌舞升平,实际上已经危机四伏。杜甫以他对国计民生的关怀和政治上特有的敏感,已深切感受到这一点。因此在诗中除了描绘佛塔的尊崇和登楼所见外,着重抒发面对烈风而生的百忧,公开抨击唐玄宗在骊山与杨贵妃日夕宴饮,荒于国事:“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最后两句“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更是对当时文恬武嬉,各为身谋,不恤国事的尖锐批判,从而成为千古名句。同行的高适、薛据、岑参、储光羲诸位诗人也皆有登塔诗,记叙描绘中亦间发感慨,如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抒发登览佛塔所产生的归隐之念:“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但与杜甫这首登塔诗相比,不如杜忧深虑远,杜甫此诗堪称压卷之作。不过岑参登塔时有所见所感产生的淡泊之念、澄清之四倒是佛塔登览常见之效果,如苏轼登《泗州僧伽塔》时的感慨:“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明人郑清之的《咏六和塔》:“经过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今日始知高处险,不如归卧旧林邱。”文天祥被俘押送北上,过梅岭时描绘他听到晨钟暮鼓、佛林塔影时的感慨:“越王台下路,搔首叹萍踪。城古都招水,山高易得风。鼓声残雨后,塔影暮林中。一样连营火,山同河不同。”(《出广州第一宿》)黄昏,雨霁,寒林,塔影,暮鼓声声,一切都融为一体,构成一幅“山河破碎风飘絮”凄绝画面,衬托着孽子孤臣。暗淡灰凉心境。情景交融的角度来说,此诗绝不孙逊于《过零汀洋》。有的登塔诗还意在阐发某种人生哲理,千古以还,仍放出理性光辉,如王安石《登飞来峰》:“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只有登高,才能望远,王之涣《登鹳雀楼》已经告诉了我们;但身在最高层,浮云就不能遮蔽,流言蜚语就无法伤害,则是王安石这首登塔诗诗所告诉我们的。据说梁启超在十一岁时曾登过新会当地熊子山凌云塔,写过一首《登塔诗》:“朝登凌云塔,引领望四极。暮登凌云塔,天地渐昏黑。日月有晦明,四时寒暑易。为何多变幻?此理无人识。我欲问苍天,苍天长默默;我欲问孔子,孔子难解释。搔首独徘徊,此理终难得”。表现了这位政治改革家从小就有种探求精神。
与咏塔诗相类的还有塔记和塔铭。除了上面曾提到的书法之美外,记载的内容也是当时社会文化等方面珍贵的历史资料,碑记、碑铭作者心路历程的再现。如《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文》(简称《多宝塔碑》),由岑勋撰文,颜真卿书丹,徐浩题额。碑文记述多宝塔的建造始末:禅师楚金深夜持诵,身心俱静,恍然如见宝塔,中有释迦分身,因此发愿建塔。玄宗捐赠大量钱财,并颁赐塔额。此塔建于唐天宝十一年(752),安史之乱三年之前,杜甫登慈恩寺塔同一年。记中提到玄宗捐赠大量钱财,并颁赐塔额,不仅使我们知道佛教在盛唐玄宗时代昌盛,也知道玄宗的荒政,也不仅是杜甫在《与诸公登慈恩寺塔》所批判终日在骊山作乐和文恬武嬉,也表现在佞佛上的大量耗费。由裴休撰文,柳公权书并篆额的《玄秘塔碑》则记载了会昌元年(841)十二月前佛教受到唐代帝王尊崇的情形,为唐武宗“会昌灭佛”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史料:唐德宗信佛:“德宗皇帝闻其名(指灵骨安放在玄秘塔的安国寺大法师端甫)徵之,一见大悦。常出入禁中与儒道议论。赐紫方袍。岁时锡施,异於他等。复诏侍皇太子於东朝”;其子唐顺宗也崇佛:“顺宗皇帝深仰其风。亲之若昆弟。相与卧起。恩礼特隆”;顺宗的长子宪宗也崇佛:“宪宗皇帝数幸其寺。待之若宾友。常承顾问”。这位高僧的弟子上千,而且处于高位:“注纳偏厚弟子。比丘比丘尼约千余辈,或讲论玄言,或纪纲大寺。修禅秉律,分作人师五十。其徒皆为达者”。
甘肃武威的《重修护国寺感应塔碑》,简称西夏碑,是迄今所见保存最完整、内容最丰富西夏文和汉文对照字数最多的西夏碑刻,为1961年3月4日,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西夏天祐民安三年(1092)地震时,护国寺(原名大云寺,西夏时改名为护国寺)前该佛塔被震倾斜,古夏皇帝与皇太后下诏重修,天祐民安五年立此碑记事。元灭西夏后,“西夏碑”被当时的有识之士砌碑亭封闭,才得以保存。碑文记前凉张天锡始建护国寺塔数有灵验,至西夏天祐民安四年(1093)修复因地震而倾斜的塔身之功德。文末列修塔之功德人员姓名。尾题“天祐民安五年岁次甲戌正月甲戌朔十五日戊子建”,张政思书并篆额。该碑对研究西夏语言文字、社会经济、土地制度、官制、民族关系、阶级关系、国名、帝后尊号、佛教盛况等均具极重要价值。
著名的碑记还有《雁塔圣教序》,亦称《慈恩寺圣教序》,在西安慈恩寺大雁塔下。共二石:前石为序,全称《大唐三藏圣教序》,唐太宗李世民撰文,褚遂良书;后石为记,全称《大唐皇帝述三藏圣教记》,唐高宗李治撰文。十几年后由沙门怀仁从王羲之书法中集字(文字内容用唐太宗撰写《圣教序》),刻制成碑文,称《唐集右军圣教序并记》,或《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又名《七佛圣教序》;杭州六和塔左侧有《敕赐开化之寺》石碑,是南宋碑文。塔后高台上,有清乾隆皇帝游塔时手书的六和塔塔碑。历代文人中则以苏轼所作的塔铭最多,有《石塔戒衣铭》、《真相院释迦舍利塔铭》,《广州东莞县资福寺舍利塔铭》等。真实记录了作家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境遇下的心路历程。
5、寺庙园林的禅思
古寺名刹多建于名山秀水之间,佛教徒于幽静清寂的寺庙园林间修持,最利于清心虑,万法归一。老庄的避世、儒家的隐逸与大乘教的空观契合在一起。尤其是始于菩提达摩具有中国特色的禅宗,经慧可僧璨道信弘忍五祖传至六祖惠能,中晚唐之后成为汉传佛教的主流,也是汉传佛教最主要的象征之一。它强调强调心性的运用,以明心见性为宗旨,提倡心性本净、佛性本有、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特点在于其高度的理性化,几乎完全没有神学气息。名山秀水的山光水色,寺庙园林的静谧幽邃,自然有利于禅和子的静修与明性,做到“定慧一体”,使 山水、园林的自然美境界与禅的精神理想契合。如在庐山创建中国第一个自然园林寺院东林寺的慧远,就是看中了山林美景对修持和静虑的巨大助力,这在前面引证的慧远《庐山略记》中已提及。慧远还有首《游石门诗》,谈到山林美景如何触发了他的禅思和顿悟:
超兴非有本,理感兴自生。忽闻石门游,奇唱发幽情。褰裳思云驾,望崖想层城。驰步乘长岩,不觉质有轻。矫首登灵阙,渺若凌太虚。端坐运虚论,转彼玄中经。神仙同物化,未若两俱冥。
这首《游石门诗》是东晋隆安四年仲春二月,居住东庐山的众僧同游石门时集体创作的。石门在其庐山精舍南十多里处,因双石高竦,其状若门,故得其名。正是在山水之间,慧远感受到了一切俱冥、宁静无求的虚空境界。正是在怡然恬淡的游赏间谈玄悟空的方式“端坐运虚论,转彼玄中经”,使他彻悟:“神仙同物化,未若两俱冥”。诗前有序,具体记叙了这伙三十人的僧群集体游览山林之乐:“释法师以隆安四年仲春之月,因咏山水,遂杖锡而游。于是交徒同趣三十余人,咸拂衣晨征,怅然增兴。虽林壑幽深,而开涂竞进;虽乘危履石,并以所悦为安”。这种乐道于山水间,冲豫自得,品赏吟咏,畅神怡兴,显然已非印度佛学理趣和佛教徒生活的来面目,表现出的已是开始中国化的佛学理趣和中国式的佛教徒生活色彩。
寺院园林美与禅家精神的浑融为一,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禅师往往在山水、园林的自然美境界明心见性,与禅的精神理想契合感悟。自然山水、园林环境在禅者心目中,即是精神境界的同一物,它是世间的净土,是自在、自由的所在;组成这个环境的草木、山水,一切都自然而然,无不随其性而存在。山水自然昭示着那至深的存在之“道”,它无言而默化。禅师们是最深切地贴近自然、体会自然之道的人。《五灯会元》卷十中记载惟正禅师平日并不谈禅,只是在与大自然的契合中明心见性:
(师)夏秋好玩月,盘膝大盆中,浮池上,自旋其盆,吟笑达旦,率以为常。九峰韶禅师尝客于院,一夕将卧,师邀之曰:“月色如此,劳生扰扰,对之者能凡人?”……有问曰:“师以禅师名,乃不谈禅,何也?”师曰:“徒费言语。吾懒,宁假曲折?但日夜烦万象为敷演耳。言语有间,此法无尽,所谓造物无尽藏也。
惟正禅师随性而为,不理睬世人的眼光而“自若”,确实是体现了禅的不为物迁、不为世累、随缘放旷而保持心性宁静不移的精神境界。这种精神境界与禅师对自然景象之赏爱一致。月色是如此美妙,自在而澄静,可体会到这种超越世俗事务纷扰的人,又有多少呢?而禅者的精神与溶溶月色是如此契合!因此,山水含着妙道,只有心中虚空宁静的人才深刻地体会到。而有限的言语,又怎能说明这微妙的体悟呢?禅师也就只好沉默,任自然万象去敷演其大道了。
太白山天童寺,为禅宗五山之一。天童寺三面环山,山峰耸翠,绵延不断。临济宗的创始人希运禅师所在的黄檗山寺,境界幽邃。明人吴钟峦《游黄檗山记》中描绘山寺周围的山林美景:“逾陵涉溪,境渐以深。可十余里,数折至山。……寺在翠微,松竹森蔚,望之已居然胜境矣。人寺群峰回合,梵宇庄严。”明代该寺主持隐元琦禅师有《小溪十咏》,其八云:“送客一溪流水,接人几片闲云。去住无拘无束,何妨分而不分。”《其二》中亦有“坐卧一溪环绕,不知几变沧桑”之句,表达出禅者的清幽平淡、恬静自在之精神与寺景气氛相交融,十分生动,也道出了禅心与山水的无间融洽。
山水自然、园林环境与禅师、禅境就是这样和谐地融成一体。由此,寺庙园林化的原因和过程也就可以得到深入理解了。我国现存历史遗留下来的园林,寺庙园林的数量比皇家园林与私家园林加起来的总数还多。寺庙园林分布的范围又特别广阔,它们又各具特色,所以,中国寺庙园林是重要的文化遗产。
禅的思想对印度佛教理论的演变,最根本的一点就在于它将出世解脱转化为即世超然的态度。这样一来,佛教所谓“觉悟”,在中国禅师这里,更多地着上了精神自由的色彩——在不完全背逆人生世俗之常的情况下仍可以获得自由无碍的心性。原先印度佛教的离世苦修、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式在中国禅这里变成了“不即不离”、“即俗成真”了。关键在于心性无染。以无染之心而面对世间,就能自在而不失本性了。行动上的自由、随缘与心灵的清净、无尘,只有在自然环境中才能最充分地实现。山水园林环境的氛围是与禅的精神自由最为圆融一致的。
其二,禅和子在幽静的山林建筑寺院,决非只是为了求清静而已。对于“天下名山僧占多”这一独特现象,一般理解为:寺占山林主要为了求得清净无扰,保持佛门净地的修行环境不被尘俗纷扰。然而,从禅的精神实质来看,这样理解还不足以把握这一现象的深刻内涵。 禅与自然的密切关系,是大有深意的彻底中国化了的禅佛教,是融摄了庄、玄精神在内的,绝对排除分别取舍和人为造作,纯任本心本性的适意人生哲学。正如百丈怀海这样一位为禅宗订立清规的重要禅师所云:“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又云:“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以这样的根本精神而择自然山水间为居处,是很自然不过的。任他世态万变、人情沉浮,禅家只站定在“我”的清净本心之内,无执无挂,一如清风、白云、青山、绿水般本然圆满。禅与自然,是在生命的本真深处契合的。《五灯会元》卷五论船子德诚禅师的一段话,更能体悟纯任本心本性的适意人生的禅宗内涵:
秀州华亭船子德诚禅师,节操高邈,度量不群。自印心于药山,与道吾、云岩为同道交。洎离药山,乃谓二同志曰:“公等应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唯好山水,乐性自遣,无所能也。……”遂分携。至秀州华亭,泛一小舟,随缘度日,以接四方往来之者。时人莫知其高蹈,因号船子和尚。……师有偈曰:“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德诚禅师为了追求类似道家绝对自由的“逍遥之游”,不惜与同道好友道吾、云岩分手,让他们去开宗立派,自己则“泛一小舟,随缘度日”。他的佛偈“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可以说是对六祖慧能“菩提并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最好阐释。
山水景物本身无知无情,不能与人沟通,但人在悠游山水之间时,能够获得明澈虚静、悠闲自在的情怀,从而感悟人生的乐趣和永恒的道理。因此,山水似有情有趣,能给人以声色之外的玄妙理趣。由“无心合道”而“道遍无情”,是后来牛头禅的重要思想,所以有“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之说。禅的自然合道的精神,有很浓的庄玄色彩,它最容易在寺庙的园林环境中参禅悟道。以后有人献宅为寺,寺本来是居民的家园,当然会令崇拜者生出亲切的感受。中唐以后,到山林建寺风盛行,为禅开辟了广泛的生存空间,从景观方面说,增加了野气、逸气,自然之色成为重要成分,这符合禅要求信众发扬自性的要求。这样的变化,隐含了禅的发展轨迹,显示了新的禅意。《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和《高僧传》、《续高僧传》中记载了许多高僧在静寂优雅的寺院园林中参禅悟道的故事:
南岳衡山掷钵峰下有座磨镜台,这里古木参天,清幽秀丽。当年,怀让禅师就是在这里以磨砖为镜来启悟马祖道一的。《五灯会元》中记述了这一佳话:道一当时是在此苦修坐禅。怀让见他还算有悟性,但需要给他点启发,于是便拿块砖在他面前的石上磨。道一见了,就好奇地问他磨砖做什么,怀让回答:“磨砖为镜。”道一惊讶问道:“磨砖怎能成镜”?怀让随即回答:“坐禅岂能成佛?”道一闻言即悟。这段语录生动地体现着禅宗自然合道、见性成佛的宗旨,也是对印度佛教离世苦修、不食人间烟火原教旨的彻底背叛。
宋《高僧传》还记载了一个南台寺不语禅师的故事。南台寺在衡山祝融峰的不语岩,不语岩下边有一个宽两丈多的石洞。洞壁上刻着“不语挂锡”四字。《南岳志》说:过去南台寺有个和尚经常在这里打坐,终日不语,自号不语禅师。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灶里的火种熄灭了。于是他在晚上提着灯笼,踏着积雪到南岳上封寺去求火种。上封寺的僧人对他说:“大师灯内有火,何必相求?”不语禅师恍然大悟,作偈道:“早知灯有火,饭熟几多时。”这是对禅宗“顿悟”说的生动解说。
衡山南天门下有座丹霞寺,环境清幽。丹霞寺是丹霞天然禅师所建,故又名天然禅寺。据《五灯会元》、《指月录》记载。天然出家时先是投奔在石头门下,在石头那里剃度的。后来石头叫他去拜谒马祖。到了马祖处,未行礼,便径直人僧堂,骑坐在圣僧塑像的头颈上,寺内众僧哗然,惊动了马祖。马祖出来一看,原来是三年前曾来此要求落发的人,他大喝一声:“吾子天然!”从此,天然的法号就此定下。此后他云游四方,曾在洛阳)慧林寺驻锡。有次天寒,他就劈殿内木头佛像烧火取暖,并不以为忤。这真是体现了禅宗呵佛骂祖、自性是佛的精神。今丹霞寺正殿的门额上刻有“七一遗址”四字,也包含着禅的“顿悟”故事:唐贞元年间,襄阳有一个姓庞的居士(名蕴),来南岳拜会天然和尚,两人默然相对。庞居士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七”字,天然和尚看了看他,只在“七”字下写了个“一”字作答。庞居士顿时省悟,领会到这是叫他“见一忘七”,也是“万法归一”之意。
润州(今镇江)的鹤林寺,是唐代玄素禅师住过的地方。旧名竹林。寺在黄鹤山下。唐开元、天宝间,得法于牛头山的玄素禅师,归主其地。僧徒日众,始改律院为禅寺。玄素禅师留下了不少佳话。一日,有屠夫礼谒,请玄素禅师去他的住所办供,玄素欣然答应。众人都十分惊讶。玄素却说,“佛性平等,贤愚一致。但可度者,吾即度之,复何差别之有”?这真是体现了中国禅“佛法平等,见性成佛”的精髓。
普陀山的海天一色胜景更能促使禅宗教徒的体悟,明释道贞《礼普陀诗》云:“攒峰峭壁势排空,大海中间山最雄。……潮声夜落龙吟外,天籁时闻僧梵中。何必辛勤寻解脱,耳根触处即圆通”。在这样的天然胜境中,耳闻目睹,即是天机,只须直会其道就是了,何需着意苦求解脱呢?这大概也就是禅师们喜爱落脚于自然山水环境中的根由吧!
纵观寺庙园林环境与处身其中的禅者的精神体悟,我们可以发现:寺庙园林天然、清幽的风貌,与禅的精神境界有着紧密的关联;自然山水(包括园林化了的寺院环境)与禅者的心灵是十分融洽的。可以说,寺院的山水园林环境是禅的精神境界的对应(或者说外化)。寺庙园林着重强调“静”、“幽”、“隐”的艺术风格。通过竹林小景、松林山径、假山门框等分隔景色,以期逐步引人进入寺庙园林特有的清幽佳境。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禅者,既在一定程度上不背逆人生之常情,(山水逸乐)而又能超然于世俗人生的功利、欲念之视野外,保持宁静无求的心境,淡泊怡然的情怀。禅师在山水间怡神畅怀之时,亦即超尘而感悟本然清净的心性之时。乐山乐水与明心见性在禅者这里是一致的。
其三,寺院园林也是禅宗教徒与雅好山水、崇尚恬淡虚静的名士沟通交流之所,使禅学得以进一步深化和发扬。
六朝时代,名僧名士之间不仅思想相通,常在一起谈玄义、论佛理,而且在生活方式、言谈举止间所表现的风度上也十分接近。许多高僧也即是名士风范的楷模。如支遁就是这样一位集名僧名士于一身的人物。他与谢安、王羲之等玄学名流们一起交游于山林,“出则渔弋山水,人则言咏属文”((晋书?谢安传)),真可谓风流洒脱。当时的名士呢,也乐于仿效僧人的超然世外的风度,在清谈玄理时喜观坐蒲团、持麈尾,显得与俗众不同,悠然世外。值得注意的是,像支遁这样的高僧,常与士大夫一起游于山川之间,这种生活方式定会对当时及后来的佛门弟子造成影响,竞相仿效。如此看来,比支遁稍后的慧远创庐山精舍,一住就是30余年,前面已谈到他的《庐山略记》的精神与风格和谢灵运的《山居赋》中的描绘十分接近。这就不是偶然的个人尚好了,乃是时风所致,有着深厚的精神土壤。寺庙与山水风景的融合,是符合玄风影响下的佛教徒们的精神需要的,是雅好山水、崇尚恬淡虚静的名士风流在僧人生活中的表现。
禅宗哲学从兴起到成熟的过程,与寺庙园林的兴盛与发展,是大致同步的。这点我们在唐宋乃至明清的寺庙园林状况中可以看出。不妨说,禅宗与寺庙园林同是佛教中国化的产物;禅宗是中国佛教的精神核心,寺庙园林则是禀承这种精神的中国僧众的理想天地。成熟了的中国禅彻底超越了语义的层次,“不立文字”而“直指本心”,达到了十分自如的境界。禅师与山水自然,就更融洽而浑然一体,寺庙园林也就达到了一个高峰。
姑苏城外寒山寺,是禅宗教徒与雅好山水、崇尚恬淡名士沟通交流的典型代表,寺院夜钟和周边的枫桥渔火,诗人的名诗名句所道出的感悟,皆使禅寺进一步扬名天下,皆使禅学得以进一步深化和发扬。唐代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就是描绘该寺环境及秋夜氛围 枫桥渔火,禅寺夜钟,夜泊枫桥的人,闻禅院钟声,这一瞬间,虚空的禅境映衬着人世的奔波牵累,使人顿悟禅心。枫桥与夜钟,也就成了寒山寺境界的标志。其中枫桥周边的清幽美景能使人断绝尘俗之念,《吴郡志》云:“枫桥在阊门外九里,自古有名,南北客经由未有不憩此桥而题咏者。”宋代禅僧释英有诗云:“晚泊枫桥市,冥搜忆旧游。月明天不夜,江冷水先秋。岸曲依渔艇,林低出戍楼。堪嗟名与利,白了凡人头”。唐韦应物《游寒山寺》曰:“心绝去来缘,迹在人间世。独灵秋草径,夜宿寒山寺。今日郡斋闲,思问楞严字”。僧人对名与利的嗟叹和摒弃,诗人亦因泯绝尘俗之念而对寒山寺情有独钟,僧人和诗人的禅思因寒山寺、枫桥而沟通和交融。禅寺夜钟,是与枫桥夜泊相配合而成就寒山寺园林环境气氛的又一因素,同时也是引人悟人禅境的因素。《吴郡志》说:“今吴中僧寺实夜半鸣钟,或谓之定夜钟。”寺外枫桥既为南北旅人往来必由之地,夜半钟声在游人听来就别有滋味。明代唐寅《姑苏寒山寺化钟疏》中有偈云:“姑苏城外古禅房,拟铸铜钟告四方。试看脱胎成器后,一声敲下满天霜。”好一个“一声敲下满天霜”!大有迥然尘外之气氛。据寺志,王士稹曾舟泊枫桥,路过寒山寺,夜已曛黑,风雨杂还,摄衣着屐,列炬登岸,径上寺门,题诗二绝而去,时以为狂。王士禛诗中有“独听寒山夜半钟”之句。夜半钟声,能使人猛然间斩断杂念而恍然悟到另一番境界。禅师与钟声的轶事也不少。如《五灯会元》卷十三记曹山本寂的一则禅话:“师闻钟声。乃曰:‘阿耶阿耶!’僧问;‘和尚作甚么?’师曰,‘打著我心。’僧无对。”《传灯录》卷廿三,双泉道虚:“僧问:‘洪钟未扣时如何?’师曰:‘绝音响。’曰:‘扣后如何?’师曰:‘绝音响。”’一声洪钟,超绝声闻色相之外,能使人心神澄静,舍妄归真,皆是由钟声而生禅意。
金山寺也有禅宗教徒与名士沟通交流的这类佳话。金山寺是江南又一名寺,在今镇江金山西麓。宋真宗时赐号“龙游禅寺”。其佛印了元禅师为南岳下第十一世传人。他是苏轼的好友。有一次,苏轼将到这里,致书信于他说:“不必出山,当学赵州上等接人。”禅师得书迳来迎,苏轼笑问,师以偈答曰:“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见赵王,争似金山无量相,大干都是一禅床。”苏轼抵掌称善,使苏轼这样的雅士称赏的,正是禅家的那种洒脱自如,超越名相的境界。文士与禅师之间的这类雅事,无疑充满了神思妙趣。而周围的山水环境,更为这类雅事赋予一层尘外之韵。正是山青水碧、满目空旷、清幽的自然环境,涤除了世俗的纷扰和心中的杂念,赋予了禅师们如风云般行止自由的生活与无牵无挂的情怀。境“清”心亦“清”,浑然忘世,空灵无缚。禅僧还常表现出文人雅兴,乐于与文人们一道,或品茗问答,或漫步闲吟,趣味悠然。宋代诗人黄庭坚有《登金山》诗,就是描叙他在寺内和僧人一起品茗弹禅的情形:“落星开士深结屋,龙阁老人来赋诗。小雨藏山客坐久,长江接天帆到迟。 燕寝清香与世隔,画图绝妙无人知。蜂房各自开房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润州(今镇江)的鹤林寺,有古竹园,乃苏轼曾经种竹于此而得名,又称苏公竹院。有天玉宝华堂,是米芾听聪禅师讲禅的地方。相传米芾居京口时,时过鹤林寺,听法于聪禅师,大为倾心,又爱鹤林寺松石沉秀,于是对禅师说:“我与鹤林有缘,后当为护法。”米芾宅在鹤林寺养老堂后,曾手书“城市山林”四字匾额(后为人取走)。以“城市山林”来概括鹤林寺的环境,足见其闹中取静之神邃。寺西有万杉冈,杉为寺僧手植。水景则以莲池为胜,有爱莲池、白莲池等。寺内爱莲池则是周敦颐读书于此寺时凿池栽莲的地方。周敦颐那篇《爱莲说》与鹤林寺的爱莲池分不开。松竹之幽,荷池之雅,是构成此寺园林环境的主要因素。明人刘汝弼《鹤林寺访履中上人》有句云:“菡萏红御雨,松篁翠攫云。嗒然机已息,相伴鹤成群”。幽清寂远,物我两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