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中的有与无
“有”、“无”是老子哲学中十分重要的概念,可以说这二者与“道”是并列的。无独有偶和“道”一样,历来对“有”“无”的诠识总是飘浮不定、公婆异说的。从古到今关于对“有”“无”的认识,有如下几个方面:
(1)体用说:认为“无”就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和存在的依据,兼涵万有,包容一切,“无”也就是全。将“无”比喻为根干,将有比喻为枝叶。改“老子”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为“有之以为利,皆赖无之以为用”。持这种观点的以晋朝王弼为代表,他首倡此说,影响甚广。
(2)“有”“无”不相生说:认为“无”不能化为“有”,“有”也不能化为“无”。持这种观点的以晋朝的郭象、向秀为代表。
(3)“有”“无”同源说:认为“有”“无”同源,同出于道。此说见于一般对“老子”的注释中。
(4)真空生妙有说:认为真正的空“无”,能产生奇妙的“有”。此说见于某些注释中。
以上种种说法都言之有据,论之成理,无不娓娓动听,趣味横生。
关于“有”“无”的不同说法,主要是在注解“老子”过程中出现的,如果依其各述已见,那就不是老子的见解而是注解者自己的认识。因此探究“老子”的“有”“无”涵义,应以“老子”为据。下面将“老子”的有关论述列出并分析如后:
(1)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第一章)
(2)有无相生。(第二章)
(3)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十一章)
(4)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
下面将上述各条进行析,找出“有”“无”的涵义:
(1)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将上面这句话译成白话:“以无称谓天地的开端;以有称谓万物的本原”。
从人们日常用语可知,人们在称谓某人、某物、某事未出现时为无或没有;已出现时为有。由此可知这样的“有”“无”所表示的是人、物、事存在的状态。“老子”这句话正是人们所熟悉的日常用语,只不过这里的“有”,以万物之母来表达罢了。为什么要这样表达呢?不言而喻,即意谓着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所以这里的“有”“无”都是针对天地的存在状态而言。这表明老子认为天地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天地和万物一样,也有从“无”到“有”有演化过程。
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欲以观其徼。
这句话中的常字,在帛书“老子”中为恒字,因此“常无”原为“恒无”,所谓恒即持续永久的意思,“恒无”其意为永久的“无”,也就是保持不变的“无”,因为“无”与“有”是相对的,所以“恒无”也就是不能变成“有”的“无”,符合这种条件的“无”就是我们所说的空间;同理,“恒有”就是我们所说的实体(实实在在,具有一定形质的物体)。由此可知:“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即“空间,用以观察物的妙用;实体,用以观察物的形状”。对客观物体持这样的认识,实际上是将万物抽象成空间和实体组成的统一体。这种看法是符合实际的,从现在所能观察到的宇宙看,小到原子,大到各种天体,无一例外都是由空间和实体两部分组成的。例如:人是由组成人的实体—骨骼、血肉等和许多孔窍构成的;地球是由岩石、岩浆、水等和许多空隙构成的;太阳系是由系内的天体和最外层行星轨道内的空间构成的;原子是由原子核、电子和最外层电子轨道内的空间构成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因此“常无”与“常有”是客观存在不可分离的两部分,二者相反相成,但不互相转化。
(2)有无相生
表示物体状态的“有”和“无”,从事物变化的现象分析,是处在不断变化中的。例如鸡与蛋的更替转化,就可以称之为“鸡蛋相生”,也可将此现象抽象为:“有无相生”。因为当蛋变化成鸡时,蛋的形质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鸡的形质,蛋由“有”态变到了“无”态,而鸡则由“无”态变到了“有”态。再如经商,买卖双方的币货交换,买方的钱由“有”变到了“无”,卖方的钱由“无”变到了“有”;同时买方的货由“无”变到了“有”,卖方的货则由“有”变到了“无”。由上所述可知,“有无相生”所表达的是物的状态变化,这是一条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法则。这里虽指明的是所谓“有”“无”相生,指的是客观事物的形质随时间的推移,由一种状态变到另一种状态。不是没有形质能变成有形质,或有形质能变成无形质。
(3)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这句话的大意是:“实体是物的依赖;空间是物的效用”。从第十一章的论述看,作出这样论断的依据是: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从这些论据可知,老子把车轮、陶器、室这三件实物都看作是“有”“无”两部分组成的,很明显此处的“无”指的是空间,而“有”则指的是实体。从这三件实物可知,如果实物没有空间部分,就不会有它的效用;如果实物没有实体部分,它就没有依赖。
把“老子”第一章的:“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与“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对照来看,前句中的“妙”即后句中的“用”;前句中的“徼”即后句中的“利”。因为“徼”所表示的是边界或轮廓,“利”所表示的是依赖,由此可知空间与实体是不能分离的,去掉一方,他方即不存在,所以才有:“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第一章)的表述。由此可知,将“无”(空间)强调为根干,将“有”(实体)比喻为枝叶的说法与“老子”的本义相距甚远,是不可取的。
(4)天下万物生天有,有生于无
将“老子”的前后章句联系起来看,其逻辑是贯通的。“天下万物生于有”与“有,名万物之母”是同义的,因为这两句话都在阐明“万物”与“有”的关系,前句说“万物”都产生于“有”,后句把“有”称为万物之本原,这两句话的形式不同,但其所说内容是一致的。“有生于无”与“无,名天地之始”也是同义的,因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这一完整句中的“有”“无”都是针对万物说的。万物为天地所生,所以这里的“有”应指天地,而“有生于无”,即天地是从“无”态中转化出来的,所以“有生于无”与“无,名天地之始”的涵义是相同的。
根据以上的推论可知,当天地由“无”态演化为“有”态后,在一定条件下,可能产生了水,在天、地、水的基础上,产生了微生物,进一步出现了低级的动植物,并进一步发展演化出了高级的动植物,在这样的基础上,出现了人类的祖先—类人猿,再由类人猿逐步演化成现代人,这一为事实证明了的进化全过程,都是“有”生于“无”的。因此“有生于无”是一条自然法则,没有这条自然法则,就没有今天这样百纲千目纷繁多样的世界。
如果离开“老子”所述,从自已的成见出发,将“无”理解为“什么都没有”或是“虚寂的道”,其结果使“老子”中一些说法,走进脱离实际不可理解的神话世界中。例如有的注释,将“无”译成:“无形质”,将“有”译成:“有形质”,从而把“有生于无”解释为:“道生万物的过程是从无形质到有形质”。这样无异于说:“道可凭空造出万物”,这种解释,显然与:“天下万物生物有”“有,名万物之母”的精神大相径庭。在“老子”的五千言中找不到“天下万物生于道”的说法,所以把“有生于无”理解为“道生万物”与“老子”的观点是不相符的,这是将“无”与“道”划等号造成的。
综合以上所述,“老子”中的“有”“无”其涵义为:
(1)表示实体形质状态的变化。
(2)表示实体和空间。
“有”与“无”的双重涵义在“老子”中慎重地加以区别,不能囫囵吞枣混为一谈。例如在解释:“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时,不能将此处的“无”拟定为空间,因为空间是“常无”,“常无”是不生实体的;也不能拟定为“道”,因为虽然道体虚寂,但虚寂并不就等于道。再如解释:“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时,不能将此处的“无”拟定为实体变化的状态,应拟定此处的“无”为空间。因为这个论断是由实体和空间组成的实物说的,讲的是实体和空间的关系和效用。如果把此处的“无”和“有”误解为物态,因为物态指的是物的形质由一种状态变为另一种状态,这里没有实体与空间的涵义,因此文中所列举的车轮、陶器,室都成为实心的了,这些东西成为实心的其效用也就没有了。因此不能把“无以为用”中的“无”拟定为物的状态,应拟定为空间。
在古代,当时的语言、词汇,用字十分简洁的情况下,要将复杂的客观现象表达的十分明晰,的确是非常困难的。因此结合实际,以实物为据阐明其理,推敲其逻辑关系,是可行的,也是可以信赖的探究方法。如果脱离实际,凭空去猜想,那就会出现各持一端,各述已见,莫衷一是的场面。历史上晋朝的王弼为什么会将“老子”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改写成:“有之以为利,皆赖无之以为”就是由于在没有搞清“有”“无”的具体情况下的涵义,先入为主地把“无”设想为根干,将“有”设想为枝叶,从而得出其谎谬的说法。把原本是对:“对立统一”的客观现象的概括,改变为主观臆断的想象,与“老子”的本义相距十万八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