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鸡轶事

  鸡与“吉”谐音,向来有吉祥、避邪、喜庆的象征意义。古人总结鸡有文、武、勇、仁、信“五德”,即头戴冠为文,足搏距为武,敌在前敢斗为勇,见食相呼为仁,守夜不失时为信。因而,鸡在红白喜事中常常扮演重要的民俗角色。
  我国不少地方都有“无鸡不成席”的食俗,宴席上的第一道菜必须是鸡,寓意“万事吉当头”。在台湾地区,新婚第三天,新郎家要备办丰盛的酒席宴请新娘的兄弟,谓之“阿舅桌”。开席时,端上桌的第一道菜是一盘蒸熟的整鸡,寓意“全吉”、“全家福”。鸡头对准阿舅(新娘的哥哥或弟弟) 的座位,由阿舅亲手把鸡头摆偏,发出“开席”令,大家才能动筷子吃菜。说来也有趣,有一种场合食客却很怕主人把鸡头对准自己,那就是腊月十六的“尾牙宴”。“尾牙宴”一般是晚餐,由厂商店铺的老板宴请雇员,以犒慰大家平日的辛苦。因宴席的菜品特别丰盛,又有“小年夜”之称。尾牙宴上,老板会给雇员分红,并宣布来年继续雇聘的员工名单。雇员们因担心自己被炒鱿鱼而忧心忡忡,所以纵然餐桌上有山珍海味也无心动筷。有的雇主碍于情面,不便直接说出要辞退人的名字,就将宴席上一只全鸡的鸡头朝向在座的某个人,表示此人将被解雇。如果鸡头朝向老板自己,表明这年没有雇员被解聘,大家就可以心情愉快地享用美味了。所以,人们又称尾牙宴上的鸡为“无情鸡”。
  在闽南和台湾地区的民间婚俗中,“引路鸡”是不可或缺的。“引路鸡”又叫“夫妻鸡”或“公婆鸡”。按当地风俗,姑娘定亲后,家长在备办嫁妆的同时,必须选购一对健壮无病的公鸡和母鸡,公鸡要刚会啼鸣,母鸡必须即将下蛋。把这两只鸡养在笼中,饲以精料,保证其精神抖擞。到了女儿出嫁这天,父母用9尺红纱绳,一头绑住母鸡的脚,一头捆住公鸡的脚,然后把它们抱进新饭篮中,安排在送亲队伍的前头,由两个女傧相送到新郎家。待新娘入洞房后,人们赶紧上前为“夫妻鸡”解开红绳,把它们放到婚床下。这时,亲朋贺客都来围观,人们在床前撒下一把米,然后观察是公鸡先走出来,还是母鸡先露脸。如果公鸡先出来,意味着新娘头胎会生男孩,于是满堂喝彩:“头胎生查埔(闽南和台湾人对男性的称谓)!”倘若母鸡先露脸,则预示新娘头胎要生女孩,贺客也有应变的吉语:“先生阿姐后招弟!”宾主听了自然也高兴,笑嘻嘻,乐融融的,把婚礼推向高潮。由于“引路鸡”代表永恒的爱情和幸福美满的生活,所以新郎家十分爱惜,绝对不能宰杀烹食。如遇不幸,死后还须予以“厚葬”。20世纪70年代,我表兄结婚不久,他家那对“引路鸡”便遇到鸡瘟死掉了。当时正值困难时期,表兄心想,把鸡扔掉实在可惜,就把它们当做美味佳肴给吃了。后来,表兄夫妇一生没有生育子女,家人都指责他们当初吃了“引路鸡”,犯了禁忌,才遭此报应。当然,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除了作为吉祥物外,寄附在鸡身上的故事还很多,闽南就有个“上帝公吃鸡”的故事。说是有座上帝公庙,庙里的上帝公很灵,特别喜欢吃烧鸡。有个老板生病,老板娘三天两头带着供品去上帝公庙祈祷。每一次拜祭完后,老板娘都会发现供品中的烧鸡少了一些,便认为是上帝公吃了。老板知道后,感到这是件好事,病也好了大半。有个秀才听说后,觉得有点跷蹊。这天,他尾随老板娘来到庙里,躲在庙中大柱后想一探究竟。当老板娘跪在地上磕头时,突然从上帝公的“嘴巴”里钻出几只硕鼠,啃掉了供品中最好吃的烧鸡,然后抬着肉迅速钻回上帝公的“嘴巴”里。老板娘抬头时,最后一只硕鼠抬的鸡肝刚好露在上帝公的“嘴巴”外面。老板娘更是对“上帝公吃烧鸡”的事坚信不疑。秀才本想说出真相,唯恐老板娘不信,只好按下不表。后来,当地闹灾荒,来庙里添香油的香客逐渐少了,庙祝们生活很清苦。庙祝们想到了香客对“上帝公吃烧鸡”深信不疑的事,便乘人不备把香客带来祭拜的整只烧鸡偷走,想让大家相信庙里的“上帝公”显灵了。从此,上帝公庙的香火又开始旺起来。直到有一次游神节,“上帝公”被信徒们抬到庙前的轿子上准备出游时,秀才手捧一大壶酒,对着“上帝公”说:“你今日要出游,容弟子敬奉一壶薄酒,以表诚意。”说罢,提壶往“上帝公”嘴巴里灌。霎时,从“上帝公”嘴里钻出好多只大老鼠。众人一看,恍然大悟:原来那些烧鸡都是被老鼠偷吃了,而不是“上帝公”显灵。至于庙祝们偷走烧鸡一事则无从查起,便一起记在老鼠头上了。
  “上帝公”是不可能吃鸡的,但在物资匮乏的困难年代,吃鸡对多数人来说却是一种奢求。那时,我家老老少少8口人,一年中能吃鸡的机会就是年夜饭。每到除夕夜,我们小孩子都眼眸放光,早早地围着餐桌打转,蒸鸡刚端上来,几双筷子就迫不及待地伸过去。这时,家中大人赶紧出来阻止,说孩子不能太自私,鸡要让老人先吃。就这样,一只几斤重的鸡被分得七零八碎,每人仅能分到一两块鸡肉。有一年除夕,祖母辛辛苦苦饲养的一只过年鸡突然失踪了。她非常心疼,走街串巷地吆喝,喊得喉咙冒烟,仍不见鸡的影子。这一年,我们全家都没能吃到鸡肉,年夜饭显得黯然失色。祖母长吁短叹道:“孩子,你们没口福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暗暗立下宏伟志向:长大后一定要办个养鸡场,绝不再为吃鸡而发愁。15岁那年的重阳节,按照闽南地区“吃鸡进成年”的风俗,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可以独自享用一只用中药田七炖熬的全鸡了。这天,无论家里多么贫困,做家长的都要设法让年届15岁的儿女吃上一只人生中最值得怀念的鸡。吃鸡要坐在门槛上,吃完后意味着跨出家门, 走向社会。这年重阳节的晚上, 祖母支走了4个妹妹,亲自“站岗”,让我大快朵颐地完成吃鸡任务。我正准备吃鸡时,忽然瞥见面黄肌瘦的小妹在不远处瞪大眼睛看着我。此情此景,我怎么吃得下去?趁祖母去淘米的当儿,我“违规”撕了一只鸡腿给小妹解馋。贫时赠一口胜过富时送一斗。时至今日,小妹仍一直念念不忘我当年给她的那只鸡腿。
  困难年代的鸡是奢侈品。一年元宵节,表姐家的两只鸡病死了,表姐夫舍不得扔掉,把它们打整出来,上药铺买来当归、熟地,炖了一锅鸡汤,邀来几位好友共享美味。好友们边吃边夸赞表姐夫“够朋友”。这时,表姐回来了,看到他们吃鸡吃得红光满面,便问表姐夫:“你没把那两只病死的鸡扔掉啊?”表姐夫的好友们这才知道吃的竟是病死的鸡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多年后,表姐夫重提此事,仍欷歔不已:“那时真是不要命了,连病死鸡都敢吃。”
  如今,家乡一些与鸡有关的民俗逐渐消失,年轻人结婚大多选择西式婚礼,自然不再需要“引路鸡”了。当年的吃鸡轶事也成了我们这一代人忆苦思甜的谈资,对在蜜罐中泡大的小字辈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富裕起来的现代人早已不再为了解馋而吃鸡,而是要吃情调、尝新奇,普通的鸡肉已很难吊起人们的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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