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著名家教选介(二十):王僧虔、程晓、陆景
诫盈 陆景
【原文】
富貴天下之至榮,位勢人情之所趋(1)。然古之智士,或山藏林竄,忽而不慕(2);或功成身,逝若脫屣者,何哉?(3)蓋居高畏其危,處滿懼其盈。(4)富貴榮勢,本非禍始,而多以凶終者,持之失德,守之背道,道德喪而身隨之矣(5)是以留侯、范蠡,棄貴如遺;叔敖、蕭何;不宅美地。(6)此皆知盛衰之分,識倚伏之機,故身全名著,與福始卒。(7)自此以來,重臣貴戚,隆盛之族,莫不離患搆禍,鮮以善終(8)大者破家,小者滅身,(9)唯金張子弟,世履忠篤,故保貴持寵,祚鍾昆嗣。其余祸败,可谓痛心。(10)
陆景《诫盈》
【注释】
(1)富貴天下之至榮,位勢人情之所趋:富裕和高贵是天下最荣耀的事,高位和权势是人情极力追逐的。
(2)然古之智士,或山藏林竄,忽而不慕:然而古代的有智慧的人,或是隐匿到山林里,忽视这些富贵权势,一点也不羡慕;
(3)或功成身,逝若脫屣者,何哉:有的功成身退,迅速得像快跑连鞋子也不顾,这是为什么呢?
(4)蓋居高畏其危,處滿懼其盈:因为身居高位害怕会带来危险,积累的过多就担心适得其反。
(5)富貴榮勢,本非禍始,而多以凶終者,持之失德,守之背道,道德喪而身隨之矣:富贵荣华权势,本来并非就是祸患的起始,然而多数人却因此以凶险告终。这是因为他的主张和行为背离了道德,道德丢失那么性命也会丢掉。
(6)是以留侯、范蠡,棄貴如遺;叔敖、蕭何;不宅美地:因此留侯、范蠡,抛弃富贵如同丢掉不用的东西;叔敖、萧何,不在华美的地方建住宅。留侯:即张良(约公元前250—前186年),字子房,封为留侯,谥号文成,颍川城父人。张良是汉高祖刘邦的重要谋臣,汉朝的开国元勋之一,与萧何、韩信同为“汉初三杰”西汉立国后,论功行赏,汉高祖刘邦令张良自择齐国三万户为食邑,张良辞让,谦请封始与刘邦相遇的留地(今江苏沛县),刘邦封留侯。此后,张良觉得“为韩报仇强秦”的政治目的和“封万户、位列侯”的人生目标已达到,再加上又目睹彭越、韩信等有功之臣的悲惨结局,深悟“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哲理,便自请告退,摒弃人间万事,专心修道;范蠡:春秋时越王勾践重要谋臣。字少伯,楚宛三户(今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滔河乡)人与文种一起陪被俘的勾践赴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陪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最终灭吴兴越。因为意识到勾践只可同患难,不可共富贵,毅然弃越奔齐。父子在齐戮力耕作,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使为相。范蠡辞而不受,后迁往陶地(今山东省定陶县)史称定陶。经商积资巨万,世称“陶朱公”;叔敖:即孙叔敖(áo)(约公元前630—公元前593),姓孙叔,名敖,字孙叔,华夏族,楚国期思县潘乡(今河南省淮滨县)人。楚国贵族蒍贾之子,蒍贾遭陷害,其子蒍敖与母亲避难于现在的河南省淮滨县,改名孙叔敖。遇恩公收留,并将毕生学识倾囊相授。淮河洪灾频发,孙叔敖毛遂自荐,主持治水,倾尽家资。历时三载,终于修筑了我国历史上第一座水利工程–芍陂。受到受楚庄王赏识,开始辅佐庄王治理国家。因出色的治水、治国、军事才能,孙叔敖后官拜令尹(宰相),辅佐庄王独霸南方,楚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国家。因积劳成疾,孙叔敖病逝他乡,年仅38岁。按:叔敖不宅美地不知出自何典,历史上只有相传他“三得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悔”以及贾谊《贾子新书》记载的“叔敖纳言”故事与《诫盈》相近:“孙叔敖为楚令尹,一国吏民皆来贺。有一老父衣粗衣,冠白冠,后来吊。孙叔敖正衣冠而见之,谓老人曰:‘楚王不知臣之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尽来贺,子独后吊,岂有乎?’父曰:‘有说:身已贵而骄人者民去之,位已高而擅权者君恶之,禄已厚而不知足者患处之。’孙叔敖再拜曰:‘敬受命,愿闻余教。’父曰:‘位已高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禄已厚而慎不敢取。君谨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孙叔敖对曰:‘甚善,谨记之’”;萧何(前257—-前193),沛丰(今江苏沛县)人,秦末随刘邦起兵反秦。楚汉战争时,他留守关中,使关中成为汉军的巩固后方,不断地输送士卒粮饷支援作战,对刘邦战胜项羽,建立汉代起了重要作用。刘邦论功行赏。定萧何为首功,封他为酂侯,食邑最多。至于萧何“不宅美地”也不见记载,吊客上门倒与孙叔敖相类。据史载:萧何晋宰相后举行酒宴庆贺,喜气洋洋。突然有一个名叫召平的门客,却身着素衣白履,昂然进来吊丧;告诉萧何说:“公勿喜乐,从此后患无穷矣!”萧何不解,问道:“我进位丞相,宠眷逾分,且我遇事小心谨慎,未敢稍有疏虞,君何出此言?”召平说道:“主上南征北伐,亲冒矢石。而公安居都中,不与战阵,反得加封食邑,我揣度主上之意,恐在疑公。公不见淮阴侯韩信的下场吗?”萧何一听,恍然大悟,猛然惊出一身冷汗。第二天早晨,萧何便急匆匆入朝面圣,力辞封邑,并拿出许多家财,拨入国库,移作军需。汉帝刘邦十分高兴,奖励有加。
(7)此皆知盛衰之分,識倚伏之機,故身全名著,與福始卒:这都是由于他们认识到盛和衰的分别,认识依靠和倒伏的的机由。所以能保全性命、名声卓著,与幸福共始终。
(8)自此以來,重臣貴戚,隆盛之族,莫不離患搆禍,鮮以善終:自古以来,权重的大臣和富贵的外戚,隆盛的家族,没有不遭遇患祸,很少能够善终。
(9)大者破家,小者滅身:祸害大的导致灭族,祸害小的也是自身遭殃。
(10)唯金張子弟,世履忠篤,故保貴持寵,祚鍾昆嗣。其余祸败,可谓痛心:只有汉代金日磾、张安世两家子弟,世代忠诚老实,所以才能保有富贵和宠幸,造福后代。其他的富贵家族均遭祸败,令人痛心。金張:即金日磾和张安世。金日磾(mìdī)(前134—前86),字翁叔。是驻牧武威的匈奴休屠王太子,汉武帝因获休屠王祭天金人故赐其姓为金,深受汉武帝喜爱。后元二年(前87),汉武帝病重,托霍光与金日磾辅佐太子刘弗陵,并遗诏封秺(dù)侯。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少数民族政治家。他的子孙后代因忠孝显名,七世不衰,历130多年。张安世(?-前62年),字子儒,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人,西汉酷吏张汤之子。但生性谨慎,以父荫任为郎。汉武帝时,为尚书令,迁光禄大夫。汉昭帝时,拜右将军兼光禄勋,以辅佐功封富平侯。汉宣帝时,累官至大司马、卫将军、领尚书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以为官廉洁著称元康四年,因病逝世,汉宣帝赠予印绶,用战车和武士为他送葬,谥号敬侯。麒麟阁十功臣之一。他为官廉洁,曾举荐一人,其人来谢,他以为举贤达能,乃是公事,岂能私谢,于是与之绝交。他生活简朴,虽食邑万户,仍身穿布衣,夫人亲自纺织。张安世子孙相继,自汉宣帝、元帝以来为侍中、中常侍共十余人;祚鍾昆嗣:祚(zuò):赐福;鍾:继承,“钟武”;昆嗣:后代,继承者。语出李斯《泰山石刻文》:“靡不清净,施于昆嗣。”
【翻译】
富裕和高贵是天下最荣耀的事,高位和权势是人情极力追逐的。然而古代的有智慧的人,或是隐匿到山林里,忽视这些富贵权势,一点也不羡慕;:有的功成身退,迅速得像快跑连鞋子也不顾,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身居高位害怕会带来危险,积累的过多就担心适得其反。富贵荣华权势,本来并非就是祸患的起始,然而多数人却因此以凶险告终。这是因为他的主张和行为背离了道德,道德丢失那么性命也会丢掉。因此留侯、范蠡,抛弃富贵如同丢掉不用的东西;叔敖、萧何,不在华美的地方建住宅。这都是由于他们认识到盛和衰的分别,认识依靠和倒伏的的机由。所以能保全性命、名声卓著,与幸福共始终。自古以来,权重的大臣和富贵的外戚,隆盛的家族,没有不遭遇患祸,很少能够善终。祸害大的导致灭族,祸害小的也是自身遭殃。只有汉代金日磾、张安世两家子弟,世代忠诚老实,所以才能保有富贵和宠幸,造福后代。其他的富贵家族均遭祸败,令人痛心。
【作者介绍】
陆景(247-277年)字士仁,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出身于东吴世家。祖父是三国名将、东吴大元帅陆逊,父亲是大司马、荆州牧陆抗。他又是著名的“江东二陆”陆机、陆云之兄。他排行老二,大哥叫陆晏,还有个三弟叫陆玄。陆景从小受祖母家庭教育,勤奋苦学,博览群书,精通文史,“澡身好学”,洁身自好,多有政治主张,并敢於发表政见,娶孙皓的嫡妹公主为妻,官拜骑都尉,封毗陵侯。末帝凤孙皓凰三年(274)秋天,陆抗卒于大司马、荆州牧任上,五子晏、景、玄、机、云分领其兵,继续镇守吴国边境。陆景时年二十五,拜偏将军、水军都督。天纪四年(280)西晋王濬率军伐吴,他与兄长陆景最后坚守在父亲陆抗所筑乐乡城。二月,别军攻克夷道乐乡城,杀陆晏,次日景亦遇害,年仅三十一岁。弟陆机撰有《吴毗陵侯诔》。
陆景文学虽不及两个弟弟陆机和陆云,但也兼有儒道两家,《三国志》称景:“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也。”《隋书·经籍志注》载有陆景一卷,包括《典语》十卷、《典语别》二卷,但注明已亡佚。《典语》及《典语别》的佚文,散见梁萧统《昭明文选》、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徐坚《初学记》、北宋李昉《太平御览》,清代马国翰辑得十余条
【简析】
他的家训《诫盈》,主要是告诫子弟“居高思危,处满诫盈”。这样,才能“身全名著,与福始终”,而且也才能使家族“保貴持寵,祚鍾昆”。
陆景此论也是有感而发,替兄弟和家族担忧。因为他的家族就是江东世家,而且数代在吴国掌权:陆景的祖父陆逊是三国名将、东吴大元帅,曾在夷陵之战中大败刘备,“火烧连营八百里”,终至刘备白帝城托孤;父亲陆抗是孙策外孙,亦是名将,领大司马、荆州牧与晋羊祜在荆州一带长期相持,并为对方钦佩(详见羊祜《诫子书》。陆景妻子是吴主孙皓的妹妹,母亲时东吴大臣张昭孙女,诸葛恪外甥女以尚公主拜骑都尉,封毗陵侯。陆抗去世后,与兄晏及弟玄、机、云分领其兵,拜偏将军,水军都督。其弟陆机、陆云名声更大,合称“二陆”,入洛后又与顾荣、陆云并称“洛阳三俊”。
但悲哀的是,在这篇《戒盈》中将“官盈”、“才盈”、“富盈”、“贵盈”的危害说的头头是道,并举历史名人留侯、范蠡棄貴如遺,叔敖、蕭何不宅美地为例,指出如何避祸;又举金張子弟,用“世履忠篤”来“保貴持寵,祚鍾昆嗣”。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兄弟都没有能做到,皆“以凶終”,不但“灭身”,而且“破家”:西晋王濬率军伐吴时,他和长兄陆晏率兵坚守乐乡城,两人先后遇害,年仅三十一岁。
弟弟陆机和陆云更缺少“居高思危,处满诫盈”的危机感,一味躁动上进。二人比陆景名声更大,在东吴就合称“二陆”,吴亡后两人出仕西晋,太康十年(289),陆机兄弟来到洛阳,受太常张华赏识,此后名气大振。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三张”指北方名士指张载、张协和张亢)。陆机曾任平原内史、祭酒、著作郎等职,世称“陆平原”。因参与“八王之乱”被逮捕,幸仰赖成都王司马颖、吴王司马晏救援疏理,得免死刑,被流放边地,又遇到大赦才没发配。当时中原多难,南人顾荣、戴渊等都劝陆机回江南。但二人溺于名利,不知“盛衰之分”,不識“倚伏之機”,仗着才能声望,志在匡正世难,所以不从。终于受谗被害。被成都王司马颖派出的使者牵秀的兵就到了。陆机脱下戎装,穿上白便帽,与牵秀逮捕时神泰自若,对牵秀说:“自从吴国覆灭,我兄弟宗族蒙受大晋重恩,入朝陪侍帷幄,剖符带兵。成都王把重任交给我,我推辞却没有获准。今日被杀,难道不是命吗!”于是给司马颖写了一封信,言词很凄恻。然后感叹到:“家乡华亭的鹤鸣,我再也听不到了”。但后悔以晚。遇害时四十三岁。两个儿子陆蔚、陆夏也一同被害,弟陆云、陆玄也随后遇害。杜牧在著名的《阿房宫赋》的结尾感叹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陆景在《戒盈》中哀叹那些“莫不離患搆禍,鮮以善終”的“重臣貴戚,隆盛之族”,却“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是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