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苏轼的寒食节(下)

  元丰二年(1079)的寒冬腊月,令苏轼身陷囹圄的案子终于有了一个了断,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必须贬谪到黄州!

  苏轼在《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其二)中有这样的诗句: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向来以名节自励、有康济斯民之志的苏轼,在走出御史台监狱,得知要奔赴黄州之路的一刻,不免有情绪低落:奔赴边疆建功立业的心没有了(塞上纵归他日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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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再懒得陪着小家伙们斗鸡玩狗了!(城东不斗少年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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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末年画像砖:斗鸡图)

最初的牢骚

  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五月,苏轼离开杭州赴任密州太守,三年后又任职徐州太守。

  在徐州任上时,苏轼俨然已经是文坛的核心人物,不少青年才俊专赴徐州拜谒这位大名人;更多的人则是通过书信与苏轼交流心得,表达景仰之情。

  苏轼对徐州是有感情的,因为他在这里与当地官民一起成功第阻击了洪水的侵袭。甚至,苏轼开始考虑在徐州买地,想终老在这篇土地上。

  元丰二年(1079),一纸调令,苏轼改任湖州太守,在《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五首》中有:暂别还复见,依然有余情。

  这一年的四月二十日,苏轼抵达湖州。

  在湖州任上,苏轼接连受到政治上的重击,只因为他的内心世界透过文字裸露地呈现出来,且一览无余,关键是白纸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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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任不久,苏轼有《湖州谢表》有两句:

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
老不生事,或能牧羊小民。

  “新进”和“生事”,在宋神宗朝改革变法的洪流中,这样的字眼显得那么另类,简直就要亮瞎了某些人的眼睛。

  当然,苏轼的“罪证”主要是他写的诗歌、序文、哀辞等作品,其中以诗为主。

  于是,监察御史何正臣、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dǎn)和国子博士李宜之等人,接连发起弹劾苏轼的运动。理由是: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诋毁新法,无所顾忌;谩骂圣上,无人臣之节……

  于是李定向皇帝发出了这样的呼声:伏望陛下断自天衷,特行典宪,非特沮乖慝之气,抑亦奋忠良之心,好恶既明,风俗自革!

  苏轼的处境很危险!

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乌台诗案

  政治风暴之下,宋神宗下令御史台将苏拭押到京城进行隔离审查。

  御史台专门负责对官吏进行纠察弹劫。据《汉书·朱博传》的记载,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乌。后人称御史台为“乌台”。

  元丰二年(1079)的七月二十八日,苏轼被逮捕;八月十八日,进御史台的监狱,十月二十日正式接受提讯。

  这是一个提心掉胆朝不保夕的痛苦过程…… 苏轼料定自己凶多吉少,藏好了用来安眠的“青金丹”,—旦定了死罪,那自己就超量服用自尽!
 
  一方政敌欲置苏轼于死地而后快,一方友人在四方活动……

  再来看一下被视为“罪证”的苏轼的《王复秀才所居双桧》诗:

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
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言: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

  宋神宗没有那么傻,只是回应说:“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一句话,此诗关我什么屁事儿,太牵强!

  闲居金陵的王安石,专门为苏轼上书:“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据说,这场公案以王安石一言而决。

  其实,不尽然,这是新、旧、温,左、中、右,朝野,宫内宫外,皇帝、臣子、民意……多方博弈的结果——追夺祠部员外郎直史馆和太常博士两官职,现授黄州团练副使黄州安置;苏轼于元丰三年的大年初一,在御史台差吏的押解下离开汴京奔赴黄州。

  而此时,苏轼的家眷都寄居在弟弟苏辙在商丘的家中,苏轼的身边只有长子苏迈伴随,在爆竹声中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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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与好友告别时手书的信札)

像秋天一样萧瑟的春天

  在牢狱中,苏轼说自己“魂惊汤火命如鸡”;而在黄州的生活真可谓穷愁逼仄,同样难熬。苏轼在写给学生秦观的书信中有这样的描述:

  初到黄,廪(lǐn俸禄)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shuò初一)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日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

  精神更是寂寞,郁郁不得志,用苏轼自己的话说就是“黄州真在井底”,难掩此际浓浓的孤寂和失落。

  元丰五年创作了两首寒食诗。如下: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闇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诗意无须多解,多读两边自能领会诗人湿漉漉的沉痛孤独之情。

  其后,苏轼应友人的邀请,又挥毫书写自己的这两首诗,是为名重天下的《黄州寒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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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帖为苏轼行书的代表作。

  笔势起伏跌宕,光彩照人,以意运笔,气势奔放而无荒率之笔,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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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中有按语,如下:

  笔法纵横跌宕,所见东坡墨迹,此卷可称第一……元丰五年壬戌(公元一零八二),东坡年四十七岁。书时或可能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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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正是在这场苦难中,时时处处不得意的情境下,苏轼迸发出无比强健的创造力,转而成为中国文学史、文化史上的苏东坡!

 

【“东坡”小识】

  《宋史·苏轼传》:“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 ,自号东坡居士 。”另一说法是,苏轼谪居黄州时慕唐白居易忠州刺史时尝闲步东坡,并有《东坡种花》《步东坡》等诗,因自号东坡居士。宋洪迈 《容斋三笔·东坡慕乐天》:“ 苏公责居黄州 ,始自称东坡居士 ,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非‘东坡’之名偶尔暗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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