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故事的历史遗存:宋江起义军更像野战部队?
梁山,水浒故事中宋江起义军的根据地。
1919年5月4日,激愤的人群涌过北京的街巷,这次爱国游行事件最终演变成中国历史上划破时代的“五四运动”。
那一年,26岁的毛泽东正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做管理员。游行队伍中没有出现他的身影,他已经独自离开北京,去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由中央文献研究室审定的《毛泽东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1919年春天,“他去山东拜谒了孔墓”。
“他攀登了东岳泰山,游览了孟子的出生地”。
“然后他又到了梁山”。
青年毛泽东在梁山留下了怎样的印记?90多年前的这段历史已经变得模糊,几乎无从寻找。他为什么要来梁山?《毛泽东传》给出了答案:因为“这是《水浒传》中英雄聚义的地方。”
梁山,水浒故事中宋江起义军的根据地。它地处山东省西南部,最高的主峰只有海拔 197.9米,称不上险峻,可是自古以来却没有人小看它。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水泊梁山”。
在小说《水浒传》中,108名绿林豪杰汇聚在梁山,他们倚仗水泊天险长期驻扎在此,武装抵抗北宋朝廷的统治。
我们行走在梁山,寻找水浒故事背后那些真实的历史遗存。
一条山间小路从山北坡蜿蜒南伸,通达梁山主峰,相传是宋江义军运送粮草、兵马往来的要道,在当地被称做“宋江马道”。
点将台,是梁山统帅点阅三军的地方。
疏财台,梁山所得的金银财物,在这里分配给每位将领。
一条狭窄的山脊是进入梁山大寨的惟一通道,也是风力最大的地方,称做“黑风口”,这道关口由李逵把守,是梁山第一险关。
这样的景物在梁山不胜枚举,研究者普遍认为它们大多是附会了文学作品而形成,并非为史实所造就。
残存的一段“宋江寨墙”是梁山上少数被认可的历史遗迹之一,曾是一处真正的古代军事设施。它有一个罕见的设计,在寨门入口处增加了一个拐弯,将寨门隐藏在里面,当地人称它为“扭头门”。当兵临城下时,这种“扭头门”可以抵御攻城车的打击。
数百年来,统治者多次禁毁《水浒传》,梁山也曾遭到抄剿和灭迹,这些仅存的文物越发显得珍贵。
大多数研究者都倾向于承认,这座山就是《水浒传》中那个“水泊梁山”的原型。因为小说中出现的地名,如郓城、东平、兖州、阳谷、中都、济州等等,都在梁山周边真实存在。
明代《水浒传》是迄今看到的最早的《水浒传》版本。
今天的梁山,水泊在哪里?
然而一个最致命的疑点也在长久困扰着专家们:梁山的水泊在哪里?
环顾梁山四周找不到一片水面,这与《水浒传》中“山排巨浪,水接遥天”“满目芦花,茫茫烟水”的描写相去太远。
“八百里水泊”难道是小说作者的杜撰吗?
当地人有一个经验,从地面挖下去五六米深,就会出现深色的淤泥,老百姓叫它“宋江土”,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水生植物腐蚀的痕迹,甚至还会出现蚌壳。深埋地下的这些信息似乎在讲述一段关于水的历史。
在梁山县境内出土的历代文物中,只有宋代文物稀有到几乎空缺。梁山县文物历史在宋代出现了断层,因为那时候的梁山地区是一片汪洋。
《中国历史地图集》揭示了一个秘密。
古代梁山地区曾有一片湖泊叫做大野泽,梁山位于大野泽西北方向,处在水面之外。
隋唐五代时期,黄河多次溃决,洪水泄入大野泽,大野泽水域不断扩大,到北宋时,已经将梁山纳入其中,形成当时长江以北最大的淡水湖泊,湖泊中的山头以梁山最为高大,后来得名“梁山泊”,《水浒传》中称“方圆八百余里”。根据现在我们对宋代历史地图进行测算,方圆八百余里也就是周长八百里,基本上跟小说里说的数据相符。
“八百里水泊”已经成为八百多年前的往事。黄河水裹挟着泥沙生生不息,所到之处地势淤积抬高,梁山泊原有的水面渐渐难以为继。南宋末年到金元时期,黄河改道南移,更致使水泊严重萎缩。黄河造就了有水泊的梁山,也最终带走了梁山水泊。
历史上的宋江起义是怎样的?
在今天的梁山县,随处都有研习武术之人。梁山武术与武当、峨眉、少林并称中国武术“四大发祥地”。
然而,《水浒传》中描写的一百单八将真的确有其人吗?
从目前掌握的史料看,一百单八将中绝大多数人物都是虚构的。只有宋江、史进、杨志等少数几个被证实确有其人。
宋江出生在距离梁山30公里的郓城县。关于宋江,宋代正史中只有三条记载:
《宋史·徽宗本纪》中写道:宣和三年(1121)二月,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江北,入楚、海界,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
《宋史·侯蒙传》称: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
《宋史·张叔夜传》中说: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撄其锋。
水浒专家孔德雨介绍:这三条记载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是确定宋江确有其人,第二是宋江起义确有其事,第三个是确定了活动的规模和声势,宋史当中记载的“三十六人”,实际上是指36个头领,并不是简单的就36个人,但是规模也不是很大。
从《宋史》透露的信息来看,宋江起义军更像一支野战部队,四处转战攻袭,并非长期占山为王。
关于梁山,《宋史》虽未提及,但是专家根据宋江的行军路线,认为他的部队占领梁山是极有可能的。明代官修地理总志《大明一统志》中称“宋江为寇,尝保此中”,这是宋江占据梁山一事第一次被国家文献所记载。
从梁山上拓下来的摩崖石刻局部。
《水浒传》为什么在地理方位上多次犯错误?
在《水浒传》中,梁山成为整个故事框架的地理核心。然而,小说对梁山一带的地理描写却常常出错,甚至闹出笑话来。
有学者发现,整部小说在地理常识上的漏洞多达几十处。
如“武松打虎”一回,小说写道“武松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县地面”。
武松从沧州南下到清河,直线距离约180公里;而到阳谷,280公里左右。小说作者居然让武松错过了故乡清河下了阳谷!
在“东平府误陷九纹龙”一回,宋江描述梁山周边的地理态势说:“目今山寨钱粮缺少,梁山泊东,有两个州府,却有钱粮:一处是东平府,一处是东昌府。”
东平府即今天的东平县,在梁山的东北方向,东昌府在今天的聊城境内,为梁山正北面。宋江的故乡郓城与梁山近在咫尺,这个本地人居然会搞错了方位!
而招安后的宋江率军征讨方腊,攻打杭州,对这座江南城市他却仿佛了如指掌。小说中凡是写到的杭州地名、路、桥,没有发现有任何差错,完全和实际情况一样,就连最小的地方也写得很具体很真实。
水浒专家马成生教授认为,《水浒传》之所以常常把北方的地理风物搞错,是因为小说作者是一位南方人。《水浒传》的作者到底是谁,在研究领域意见并不统一,以马成生教授的观点,杭州是作者长年生活的地方。
《水浒传》的成书经历了怎样的历程?
如果说,水浒故事的发源地在梁山一带,杭州则很可能是最终诞生了《水浒传》的地方。
北方的水浒故事是怎样传播到杭州,并成就了这部小说巨著呢?让我们回到八百多年前的北宋末年。
1127年,金兵攻陷开封,北宋灭亡。
金兵不断扩大入侵,逐渐吞并广大的中原地区,所到之处,激起沦陷区人民的抗击。当时的梁山地区有一个起义军头领叫张荣,他因为抗击金兵声名大振,成为显赫一时的英豪,绰号“张敌万”。
时代对英雄的渴求,使那些草莽人物也成为故事中发光的角色。
历史上的梁山素以农民起义多发而知名,这里有山林庇护,水泊有水时还能构成水险,便于藏身割据。因此梁山自古就盗劫草莽云集,有尚武之风,这里自然也成为豪侠故事滋生的中心,人们甚至已经习惯于把各种英雄传说与梁山联系起来,形成最原始的水浒故事向四方传播。
南宋时期的杭州,已经出现了一些以水浒英雄命名的“说书”篇目,可惜今天只留下来《石头孙立》、《青面兽》、《花和尚》和《武行者》四个篇目,没有内容。
这些故事里是否提到了水泊梁山,依然是个谜。
北宋灭亡后,杭州成为南宋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大量北方逃亡过来的艺人汇集到这里。在形形色色的娱乐场地,南北各种文艺形式轮番上演。空前繁盛文化娱乐行业,是水浒艺术成长和演化的土壤。
进入元代,大量杂剧艺人把盛行于北方的杂剧艺术带到江南,让杭州人欣赏到来自北方的原汁原味的水浒戏。
水浒故事发展到元代,已经不仅仅以孤立的单本呈现。一部名叫《大宋宣和遗事》的著作,把36个水浒英雄的故事串联在一起,形成今天《水浒传》的基本架构。《大宋宣和遗事》可能最早出现在南宋,有趣的是,这本书也提到了“梁山泊”,却把它错安在了太行山。
《水浒传》的成书经历了极其复杂的过程。有人说,是大运河孕育了这部书。
京杭大运河开挖于元代,梁山恰好处在京杭大运河的中心位置,古代梁山人可以就近登船南下,沿着运河直达杭州。
千百年来,浩浩运河贯通华夏南北奔流不息。这个伟大的水利工程不仅是沟通南北经济的通途,而且是文化交流的动脉。在水浒故事素材从北方它的发源地南下的过程中,运河水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大约在元末明初之际,《水浒传》在杭州宣告问世,这是迄今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水浒传》版本。小说作者以《大宋宣和遗事》中的水浒部分作为蓝本,将原有的 36位水浒英雄增加到 108位,同时采纳了元杂剧中宋江占据水泊梁山的说法,并集合当时各种水浒故事素材的精华进行天才的再创作,最终完成了这部旷世巨著。假如以宋江起义作为缘起,《水浒传》从历史事实到小说成书,走过了漫长的两个半世纪。
发现“水浒”碑文
2009年11月27日,我们摄制组在当地专家陪同下登上梁山,获得一个重要的发现。
在梁山后山有一处摩崖石刻,几百年的风化剥蚀已让它变得模糊,多处无法辨认。但让人惊讶的是,碑文中居然有珍贵的“水浒”二字。
碑文落款为明万历十七年。多年来,这件明代碑刻因为隐藏在一个唐代寺庙遗址而被人忽视。专家们异常兴奋,因为这是标有“水浒”字样的文物第一次在梁山上被发现,这一发现也把更多的“水浒”谜题带入人们视野。
“水浒”二字最早见于《诗经》,一般解释为“水边”,这个生僻词汇即使在古籍中也是罕见的,《水浒传》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至今没有定论。
这段石刻文字显然晚于小说的成书,可是碑文中的“水浒”是沿用了小说,还是另有出处?它的出现能否为揭示《水浒传》得名之谜打开新的时空?谜底有待我们继续寻找。
(中央电视台10套《探索·发现》栏目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