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十八

欢闻变歌(之三)
张罾不得鱼,鱼不橹罾归。
君非鸬鹚鸟,底为守空池?

  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男女相悦,多是男方主动,其追求往往是大胆而强烈,女方则表现为羞涩而阻拒。这种差别,固然与性别不同所造成的差异有关,但更主要的是由于他们在封建社会中,不同的经济地位和传统思想对女子的束缚所造成的。这并不意味着妇女没有爱情的追求,更不意味着中国古代妇女没有冲决传统观念的勇气和叛逆精神。所不同的是,她们对爱情的表达和理想的追求,较之男子往往显得隐晦一些,也更慎重一些,常常是通过一些比喻和暗示来传达的,如中国第一部民歌集《诗经》中的女性:

  標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再如中国近代客家族民歌中的女性: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欢闻变歌》这位女性也是这样,她期待着男方的爱情,也考验着男方的忠诚;她暗中怂恿他去追求,但表面上又在逃脱和阻拒。这种复杂的爱情表达方式,在诗中是透过张罾和得鱼这个比喻,巧妙地表达出来。罾(zēng),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张罾,即撑开罾网捕鱼。诗人在此用“张罾”来比喻男方对女性的追求,用“不得鱼”来比喻这种追求一时没有奏效。为什么没有奏效呢?肯定不是女方的无情或坚拒,从后面两句“君非鸬鹚鸟,底为守空池”的挑逗和暗示中,我们可以明确肯定这一点。究其原因,可能是男方的功夫未到或女方的有心考验。因为在那个妇女毫无社会地位和经济优势的封建社会中,不知有多少妇女因为轻信而造成终生悔恨,又无处可以倾诉或让他得到惩处。中国第一部民歌集《诗经·氓》中那位遭遗弃的女子,不是连她的兄弟都不理解和同情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吗:“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所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正是她们千百年来和着血与泪的经验总结!但是《欢闻变歌》歌这位男子对爱情倒是很专一,追求起来也是相当执着坚定的:“鱼不橹罾归”。“橹”是划船工具,安放在船尾,通过左右摇摆“推橹”,使船前行。他下定决心,打不到鱼,绝不收网,绝不摇橹返回。郭茂倩《乐府诗集》中这句为“鱼不橹罾归”意思很令人费解,左克明的《古乐府》此句作“不橹不罾归”意思要明确一些。此句的解释即据左克明的《古乐府》作出。

  男方这种锲而不舍的追求和专一的情感,女主人公当然既满意又感动,但妙在诗中并不去表现这种满意和感动,更不去写她因感动而满口承诺,这样写就太实在了,也太平凡了,相反却仍在阻拒,装得同没事人一般在哪儿打趣:“君非鸬鹚鸟,底为守空池?”鸬鹚,一种水鸟,性喜食鱼,常伫立在水边等候鱼踪。“空池”,这里指水中无鱼,而不是无水。池里根本没有鱼,鸬鹚再有捕鱼的本领,再有等候的耐心也将是一无所获。这位女性通过这个比喻似乎是要告诉男方:我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在再有千般追求的本领,再有耐心的苦等也是枉然。但实际的情形是否真的如此?恐怕就像一首巴东情歌唱的那样:“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男女之间的情爱,并不像数学上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明了,往往是明拒暗合,嘴苦心甜。孙犁著名小说《风云初记》的姑娘春分一心爱着芒种,但当着芒种的面却撇撇嘴:“我那个眼角能瞅得上你!”王书怀诗中的村长媳妇,心中常为有这样一个丈夫而自豪,但与邻居们拉起家常来却一个劲的埋怨:“当初真是糊涂油蒙了心,居然嫁给这样一个人!”。所以,《欢闻变歌》这位女性,嘴上说我心中没有你,你不要在此白等了,但内心恐怕有种异样的感情在骚动,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喜悦吧!不然,就不会如此的来调侃和打趣,恐怕就会像秦罗敷拒绝五马太守那样:“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或者像《羽林郎》中那位卖酒姑娘那样:“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这样女主人公仍在和男方一唱一和,这说明她并非无情,只不过她比较慎重,仍想对男方进一步试探和考验!

  余冠英先生的《乐府诗集》在为此时作注时,曾引了一首安化民歌:“大河里涨水小河里浑,两边只见打鱼人。我郎打鱼不到不收网,恋姐不到不放心”,可视为这位嘴硬心软的女性内心表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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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非鸬鹚鸟,底为守空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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