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十七
子夜四时歌·夏歌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一首出色的诗歌,不但应该有深厚的含蕴,能引起人们丰富的联想,还应该形象生动、色彩鲜明,做到“诗中有画”。这首“夏歌”庶几可以接近这个美学要求。诗人运用青荷、绿水、红芙蓉等具有典型夏季特征的自然景物,在色彩上构成强烈的对比度,给人留下鲜明的视觉印象;又透过暗喻和双关来提醒读者其中蕴含的情思,让人留下无尽的回味和想象。从这来两个方面来看,都不失为佳作!
诗的前两句是幅色彩鲜明、景物娇媚的芙蓉出水图:青青的荷叶向一张张撑开的伞遮盖着绿水,青碧的伞盖上一朵朵芙蓉初绽,显得那样娇艳和红鲜。应当说,诗人对色调的选择和搭配是很有眼光的:清荷、绿水既显出水面的青碧,也道出荷的旺盛生命力,暗示出夏季的季节特征,回应了诗题“夏歌”。在画面上,这是层底色,为整个画面设下了厚重的铺垫;出水芙蓉则是这幅画图中的细部和重点。这是朵初绽的新荷,在绿水、碧叶的烘托映衬下显得格外鲜红娇艳。诗人着意指出“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不仅是要告诉我们芙蓉为何显得显得格外红鲜、格外娇艳,更是为后两句将要出现的出水芙蓉般的少女埋下伏笔,贮好蓄势。因此,从构图上来看,诗人先用“青”、“绿”、“红鲜”准确而形象地为这些自然景物着色,又用“盖”、“葩”等动词把它们联系起来,呈现一种色调匀称和谐的美感,也生出一种拂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从而为诗的主题提供了足够的暗示!
三、四两句“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是个绝妙的暗喻,用拟人的手法来表达这位少女对求爱者的情思。表面上看,似乎是荷花的拟人独白:水面上,一位少年见荷花红鲜娇艳,要来采摘,荷花说:“他要来采摘我,殊不知我的花心之中还有莲子”。采摘芙蓉,这是生活中常有之事,尤其是在江南。古诗十九首中就有《涉江采芙蓉》,更屡见不鲜于古人的画图之中。但实际上,这是个含蓄的暗喻,比喻这位姑娘对求爱者的情思,见有人示好——“欲采我”,真是又惊又喜!这句在结构上也是大幅度的跳跃:从上两句的自然景物跳跃到现实生活,从具体景物的鲜明色彩跳跃到抽象的不可捉摸的人的情感,但其间的勾连脉络还是清晰可辨的。我们读前两句时还以为诗人是在品赏江南水乡美景,醉心于大自然之美。但读了这句后就会恍然大悟,原来诗人并不醉心于景,而是醉心于人。青荷绿水、红鲜芙蓉只是一种形象的暗喻:以青荷绿水之上的红鲜芙蓉来暗喻少女的艳丽,以青荷的出水和芙蓉的才初绽来形容她正当妙龄。唐人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采用的是明喻,正面道破采莲女的青春姣好;此处则是暗喻,含蕴更为深厚。更何况,它又来了个跳跃——把少女脸似芙蓉的比喻干脆略去,甚至把情郎见到红鲜似芙蓉的少女所引起的倾慕也略去,直接写情郎的行动——“欲采我”,透过这三个字,把这位女性的清纯娇媚引起的情人倾慕与渴求,简洁而含蓄地表现了出来。当然,这个“欲采我”也是诗人在故意含混——把少女与芙蓉搅和在一起,使人分不清郎是要采芙蓉还是攀求这位少女。少女即芙蓉,芙蓉即少女,也许这正是诗人要达到的艺术效果吧!
如果第三句是写郎有情,那么第四句则是妹有意。所不同的是第三句是个暗喻,第四句则是南朝乐府中常用的谐音双关手法:用“莲”谐“怜”,表示对男方的怜爱。在语意上也比第三句进了一步:第三句是郎有情,第四句则是妹有意;第三句写郎喜欢我——“郎见欲采我“,第四句则是我也很喜欢他——“我心欲怀莲”。但比起上个叙述句,这句表达更加巧妙:在现实生活中,荷花的花心中有莲子,这句似乎是在诉说生活中这个普通的常识,实际上却不然,这个“莲”不仅是个双关和谐音:用“莲”谐“怜”,而且身份也发生了位移,由第三句的男方转移到此句的女方:郎有情妹也有意,她对男方也怀着爱怜。双方都有情意,这种情意又皆以“莲”为媒介来传递,是那么情意绵绵,有那么巧妙含蓄,使这幅江南芙蓉图又增添了许多内涵和韵味。另外,女性在爱情上的主动和大胆的表白,是南朝乐府中一个常态,在这首《子夜四时歌·夏歌》中又一次得到证明!
从这首《子夜四时歌·夏歌》向后推五百年,宋代欧阳修有首著名的绝句叫《宜远桥》:
朱栏明绿水,古柳照斜阳。
何处偏宜望?清涟对女郎。
从这首绝句为朱栏、绿水、古柳、斜阳所铺设的明丽色彩,从前两句的景色描绘到后两句的情感抒发的跳跃性结构中,大概可以感觉到南朝乐府在艺术表达上对后来绝句的影响和启发了吧!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