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春事最堪怜——也谈风流浪子柳永
正史被统治者认可,被民众熟知的的主要原因并非其真实还原了历史,而在于它能正衣冠,明事理,达到其教化民心,以贤善治理的作用。受正史一定程度的功利指向性影响,多少人被无辜地定成了反面形象。如奴隶起义首领柳下跖,惩恶扬善,却被诬以“盗跖”。如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柳永。真我为人作词,磊落坦荡行事却一生都被落拓不堪的声名所误所累。
柳永在慢词的王国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可天妒英才,终其一生声名狼藉,仕途坎坷,只在宋词的一隅守着凄风苦雨,在歌姬的吹捧中踟躇痛苦着。全力填词的词人,落魄却又放荡,诠释着人生的另一种风景,成就了阴差阳错的才名。
一、经纶济世的才志,潦倒落迫的仕途
柳永自嘲“自是才子词人,白衣卿相。”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他该赢得的,传唱千古的绝佳褒奖呢?这个禀赋浪漫的才子少年就写出了揭露人民苦难的《煮海歌》,在家乡有一枝笔的美誉.他的谱曲才能在足以令寂寞千载的《离骚》顿时暗淡,凄凉一曲终的《戚氏》上完美展现;他的慢词成为宋金十大金曲,上乘敦煌曲,下开金元曲;他开创婉约词,他的豪放词早东坡“大江东去”80年,早范仲淹“浊酒一杯家万里”整整38年;他的《八声甘洲》赢得了苏轼“不减唐人高处”的称赞,清代的刘体仁也慨叹“可与北朝民歌媲美”;纪昀推崇“学词当学柳词”,连当时的诗文界泰斗苏轼都起雄竟之心;他的词协音律,传至西夏,乃至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乃至风靡至今。他做小小的屯田员外郎,两年不到就载入《海内名宦录》,这足见其经纶事务上的天赋。这些,这些难道不够证明他的经天纬地之才?而这些也在诉说着柳三变仕途与才情的不配。
“明代暂遗贤,未遂风云便”。这个北宋巨手的人生落拓潦倒,终生不得志,遭遇着舆论与皇帝的非难与抛弃。张炎评价宋词时,节日方面首先推崇的却是周邦彦《解语花》,史大祖《东风第一枝》,虽然这些在民间绝无歌者,广泛传诵的是柳七的《木兰花慢》。文人们为了表白树立自己所谓高洁的操守,唯恐躲之不及地与柳永生生划开界限。所谓宁立千人碑,不作柳七传。“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仕途的遗憾辗转导致了他人生的转型。
从宋祁进士奏名第一,章献太后认为弟不可为兄先,乃擢升宋痒为第一名可看出,北宋的选官制度过度存在偏见和“人文色彩”。到柳三变身上就不仅仅是委身第二了。时下有一种恶搞,倒也合乎情理,值得推敲。由于歌妓对其的喜爱,唱出了“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的心声,夺了真龙天子的头彩。颇具压力的仁宗,顺着大臣“轻浮高调,图谋不轨,任其中进,影响不好”的挑唆,找到了台阶。当然,柳永的祖父柳崇是经历唐宋易主的旧臣,这样的背景当属决定性原因。适值“正恁风帏”的仁宗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为幌子,将三变黜落。时人注释说仁宗留意儒雅,而柳七放荡狂傲,作风不正。暂且不提这背后的操纵,只能说柳永真的不太招名流权势的的喜欢,不太知悉官场的潜规则,不懂得应对官场的争斗与尔虞我诈。就像越剧里的唱词。翩翩楼不会立贞洁牌坊,朝廷容不下香艳词章。更容不得排斥忽略朝廷禁令的官人,擅权者眼里也容不得放纵自我,轻狂嚣张的人。
可能三变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毛了这些权主重臣。他性子里那种放荡疏豪,不可一世注定了他悲苦流离的仕途。一首《西江月》,“我不求人富贵,人需求我文章”惹来当朝宰相吕夷简的愤恨。一句“品官不得狎玩妓女”让富贵宰相晏殊心存芥蒂。大概可以管中窥豹:朝廷嫌他歌颂少,怪其牢骚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奸佞小人总是争害君子和有才能的人。诗能穷人,三变因才高而遭困厄。因为得到太多关注的目光和声誉的花环,声名甚至被传入内廷。46岁时,参拜晏殊欲为民做官,却被以“彩线闲拈伴伊坐”拒绝。于是刚直的性格和追求真善美的禀赋给柳永带来了终身不遇。
二、坦荡磊落地行事声名狼藉的命运
三变的理想硬生生的被打的七零八落。追求灵魂自由与个性解放的他潇洒转身,“颓废地”沉沦于坊曲,与狂朋怪侣过着暮宴朝欢的日子。在胡洪侠的《书情书色》中,数位诺比尔文学奖的获得者或为了行为艺术,或为了安心写作,甘心当妓院经理。可他们谁又懂得三变的无奈和心酸。也好,这是上帝给予三变的历练和归宿。
他轻吟长啸,浅斟低唱:当命运的轨迹偏离了最初的梦想,何必轻薄自己.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三变开始不屑功名,艺足才高的自己,没有理由不去自信乐观。上帝为三变打开了另一扇高调放纵的窗。三变身上的文学才华与艺术天赋立即与瓦肆勾栏喧闹的生活气息,做着最大限度的融合。多情妩媚的红尘佳人给予了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官场的不幸成全了这个史上第一个专力作词的人,他开了SOHO的先河。他演绎了“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江平”的坦然与淡然。在词坛上叱咤风云,难道不是一样的辉煌!走自己的路,让后人评说去吧!
而在秦楼楚馆,柳永无意间真实地看到了大宋王朝骨子里的污浊与道貌岸然,感受到了崇高掩饰下的卑鄙。同是嫖妓,权利却可以指鹿为马,化腐朽为神奇。他对官场感到厌恶,对朝廷感到失望灰心。既然反抗蔑视,那即来得干脆彻底些吧!他如皇帝新装里的小孩一样,肆无忌惮地把大宋的声色犬马,醉生梦死记录得栩栩如生。这样的真话直言不讳,引爆了文人们的恼羞成怒,他被孤立被排斥被痛骂,同僚的怯弱与朝廷的昏庸都不言而喻。
三变将计就计,痛定思痛,俯下身去将人生的经历加以发酵,用词传达人生的悲喜,酝酿出了生命真谛的甘露。他用热血和慧眼体恤商人歌姬的繁华落寞。他用自己的深深怜悯同情作墨,和着血和泪,怀着热切期望,传达了悲剧人民的命运以及她们最低、最合情理的希望。侠义热心使三变在帮助别人的同时,成就了发挥自己才艺的另一种可能。有人说,他的词市井气严重。百姓说,三变是百姓自己的词人。
他发现其实那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歌姬随着暮去朝来颜色故,她们的生活几多心酸、苦难。她们其实又是多么真诚善良。于是他替她们发出了求救反抗的呼声,为她们写词作曲,义无反顾无怨无悔。鉴此,你成就了词史上的高度,但也为后来仕途再度坎坷埋下伏笔。有人说他交友不慎,不懂得权衡利弊,没有自制与自律。但我说:敢写,敢唱,敢为,敢叛逆,这是三变的信仰。我宁愿坚持,这是他对弱小低贱的下层歌姬的尊重与人道,是他的平等思想在闪光。
在父亲柳宜临终前的殷切期望里,三变做出了很大胆的决定,易名柳永,参加第四次科考。他不愧为才子词人,仁宗1034年,三变中进了,实现了父亲的岚愿。其实,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三变醉心的追求。他只不过是寄情与志于声妓,只是孤独者的自我放逐,才恃才负气的采取了这个极端又曲线的策略。可即便如此三变并没有沉湎于酒色,沉沦之中仍有严肃而冷静的一面。他狂荡以傲世,严肃以自律。
可是争誉报国之心依旧,无奈这活被世情逼臭了的声名却覆水难收,柳永的仕途依旧坎坷多舛。但他已经彻底倦了,麻木了,他看透了:说我留连烟花也就罢了,说我寡廉鲜耻我也不计较了,就让我这么偎红倚翠地“放纵”吧。
三、阴差阳错的成就,众口铄金的劫难
柳永在这个被称为墨的地方,力求把自己雕饰打造得更加耀眼。于是他真的摇身变作,奉旨填词柳三变。他也已经习惯这样,好象生来就是为了干成这一件事。看到《宋史》说,其实仁宗也是三变的骨灰级粉丝,才会记住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句导火索。如果明君康熙帝闲置洪昇,是因为客观地欣赏他的戏曲才能,洞察了他人情世故的浅薄与不足。那么仁宗对其的轻视,间接使其投身下层社会,大概是看穿了他骨子里的张狂适应不了朝廷的尔虞我诈,看到了他谱词作曲的艺术才能。不管怎样,词成就了三变这个旷世奇才。落魄而华丽的三变在及时行乐中尽情挥洒着艺术创造之美。
至于达济天下的抱负,这些都已无关紧要了。其实投身青楼词作也有他自己的感恩意味在里面:有谁真正进入过我的内心世界?与我心知所向?资助我的饮食起居?不过是青楼酒肆的众红群罢了。也只有那楚馆瓦栏的清净女儿们能与自己词曲唱和,那我这才子词人的自来用心也就不枉了。这是中国文人骨子里对性情相投的知己的渴求与欣赏,对清净与才情集于一身的尤物的向往。逛青楼成为他们的雅兴,才情挥发的中介。从放荡形骸的温庭筠到“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杜牧,从狂放率真的苏曼殊到肆无忌惮的胡适,无一不是这样。
于是柳永不屑与人称量,得与失已不再那么重要,尤其是为指点江山做筹码的‘得’.他没有藏躲与逃避的走过无数次风雨。他真真的为人倾吐,宁可遭人嫉恨受人白眼,被人误解至深,也坦白到不藏一丝心机城府蛊惑人.两脚书橱付红妆,两袖脂粉洗尚香.想到余秋雨老师的话,成熟是一种不再需要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苦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按照这个水准,柳永已经出离成熟了。
看啊,我们的白衣卿相柳永,他顶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风尘劫难,义无返顾地高擎起大宋词史一片天。平仄声里,如杜鹃啼血,如秋雨打萍,溅得宋词好婉约。
在这个浮躁虚华的时代里,你、我或她都会被命运捉弄,遭到别人的白眼或冷嘲热讽;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寒微无路谒掖金门,茫然无措;得不到社会的的认可和褒扬,踯躅不前,屡遭打击和压迫;发挥不了自己的特长,受万人唾弃谩骂,但不要紧。因为废墟中也可以开出鲜花来,它的茁壮和妖娆足以遮掩你现在的困顿和苍白。好比那根植于腐烂污泥中的荷花,开花时节将芳香四溢。柳永,就是这样的例子。不被正史所容纳,但他的才华受歌姬所赏识,词是他最好的记载。不被大宋认可,但有冯梦龙,关汉卿这样的文侠为其鸣冤抱屈。至今,尊崇柳永者大有人在。经毛主席圈点的柳词就达50多首。
三变,我愿陪你在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愿在丝竹管弦之中,共同浅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