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之乎者也”千古之迷
——文言语气词非口语说

  二、文言语气词是何时“消失”的?

  除了文言语气词的出现过于突然,它的消失也很神秘。王力先生说:“汉语语气词的发展有一个特色,就是上古的语气词全部都没有留传下来,‘也’、‘矣’、‘乎’、‘哉’、‘欤’、‘耶’之类,连痕迹都没有了。代替它们的是来自各方面的新语气词。”[14]根据笔者的理解,王力先生这里说的应该是在口语当中,因为在书面语中一直到现在还有人零星使用着文言语气词。语气词在现代汉语中的重要作用,无论在口语中还是在书面语中,我们每个人都有切身体会,毋容置疑。出于同样的道理,文言语气词在语言交流中的作用也应该是不可缺少的。如此重要的一类词,突然某一天在口语中消失得“连痕迹都没有了”,虽然王力先生将这种矛盾现象说成汉语发展的“一个特色”,但这个“特色”是否符合语言的发展规律呢?更奇怪的是,被口语弃之如敝履的“之乎者也”,却被书面语奉之若神明,甚至成为文人身份的标志,斯文典雅的象征,持续使用了两三千年。正因为这种现象难以理解,不少研究者并不同意王力先生的观点,千方百计地寻找文言语气词与近代汉语语气词的联系。笔者认为,既然古代口语中确实存在过文言语气词,那么首先搞清它们是何时“消失”的,才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消失”的原因,最终解开这个语言史上的“千年之惑”。

  语言学界流传着一句名言:“说有易,说无难。”口语既然是一种瞬间即逝的表达方式,要准确地判断文言语气词在古代口语中是何时消失的,显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笔者这里采取一种不同的思维与推理方式,通过对古人论述中的蛛丝马迹的细致剖析,试图寻找一个更接近真实的答案。考察的顺序是逆向的,先明清,再唐宋、南北朝,最后才是秦汉,看看文言语气词究竟是何时从口语中消失的。

  (一)明清口语中有无文言语气词?

  明清口语中有无“之乎者也”?若非专业研究者可能不敢轻意回答,但古代语言、文学研究者大多应该明白,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明清是古代小说、戏曲的繁荣期,白话已占据了书面语的大半“江山”,在《金瓶梅》、《红楼梦》等最接近口语的作品中,并无“之乎者也”之类。《红楼梦》作者在第一回借石兄之口说:“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15]说明曹雪芹是反对作品人物满口“者也之乎”的,因为这“不近情理”,亦即不符合生活的现实。其实,不但鬟婢们口语中没有“者也之乎”,就是公子小姐口中也不会有,口语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它的全民性,同一时代不可能存在两种语气词。清代语言学家对此问题也有明确回答。清人袁仁林著有《虚字说》,明确表示当时口语中并无文言语气词。他说:“五方殊语,莫不随其语而声情以具,俗所谓口气也。……当其掉舌时,何尝有‘焉’‘哉’‘乎’‘也’等字?而其声则可以诸字括之而无余。”[16]他在强调虚字的语气功能时,明确指出“焉”、“哉”、“乎”、“也”这些语气词,在口语中是不存在的。“掉舌”即说话之意。同时,他还认为“呜呼”、“噫嘻”这一类感叹词也不是口语:“‘呜呼’‘噫嘻’之类,非言也,注为‘辞’,言此乃写声之文辞也。”[17]前一个“言”就是指口语,“文辞”即书面语,“非言也”即指“呜呼”、“噫嘻”并不是口语词,只在书面语中存在。袁仁林将口语与书面语分得很很清楚:“出诸口为言辞,写之字为文辞,笔舌难分,而其为‘辞’则一。”[18]清人胡煦《周易函书约存》云:“《周易》为上古之书,文字初起,不能不简而该,使人便于传习而深致其思耳。非如后世,文字既盛,道理大明,遂添出‘者也之乎’,累牍连篇而不可止矣。”[19]所谓“添出‘者也之乎’”明确是说古人写文章,“者也之乎”都是添加上去的,本不属于口语。康熙年间魏维新在为元卢以纬《助语辞》作的序中,既强调了“之乎者也”对文章的重要作用,又论其使用之难,慨叹“而悉其解者,十焉未必得五”,说明清人虽然也写文言文,但对文言语气词的真正含义与作用,大约有一半人根本就不明白它的含义与用法。

  明清之际的李渔主张写文章要“一气如话”,他说:“千古好文章,总是说话,只多‘者也之乎’数字耳。”[20]如果口语中有“者也之乎”,他只说“千古好文章,总是说话”就够了,不会再加上“只多‘者也之乎’数字耳”这一句。显然,李渔是把“者也之乎”排除在“说话”之外的。明代的王骥德主张戏曲语言要用口语,他说:“对口白须明白简质,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当家。”[21]他认为戏曲对白用“之乎者也”,就是外行,因为这些词汇不是口语,观众听不懂,所以不会欢迎。明人胡文焕为《助语辞》作序时引谚“之乎者也矣焉哉,用的来的好秀才”,且云:“盖谓此易晓而不易用也。余亦每患此。”[22]若这些语气词为当时口语,天天都在用,岂能有“不易用”之“患”?引谚也是说的语气词使用之难,只有秀才们才能用得好,这也从侧面说明明代口语中肯定没有文言语气词。明洪武元年(1368年)十一月四日,朱元璋接见孔子五十五代孙衍圣公孔克坚,说了如下一段话:“我看你是有福快活的人,不委付你勾当。你常常写书与你的孩儿,我看资质也温厚,是成家的人,你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你家里不读书,是不守你祖宗法度,如何中?你老也常写书教训者,休怠惰了。于我朝代里你家里再出一个好人呵不好?”[23]完全没有文言语气词。朱元璋下的“圣旨”有时也用白话:“说与户部官知道:……你每户部家出榜,去教那有司官将他们所管的应有百姓,都教入官附名字,写着他家人口多少,写得真着,与那百姓一个户帖,上用半印勘合,都取勘来了。”[24]明成祖朱棣主张给边疆将士的敕令都要用白话:“武臣边将不谙文理,只用直言俗说,使之通晓,庶不误事。他日编入实录却用文。”[25]皇帝平时说的也是白话,实录中的文言都是史官们改成的。

  不仅如此,明清戏曲小说中总是把“之乎者也”作为酸腐文人的标志,大加嘲讽。如明贾仲名《对玉梳》第一折:“恁那‘之乎者也’都休论,使不着调‘子曰’弄‘诗云’,待做惜花人。”周清源《西湖二集·吴越王再世索江山》:“原来这些父老,不过是与钱王一伙同挑盐担的人,如何晓得‘之乎者也’?”《镜花缘》有一段情节,更为形象地说明当时人对“之乎者也”的态度。第23回:“酒保陪笑道:‘请教先生,酒要一壶乎?两壶乎?菜要一碟乎?两碟乎?’林之洋把手朝桌上一拍,道:‘甚么“乎”不“乎”的!你只管取来就是了。你再“之乎者也”的,俺先给你一拳!’吓的酒保连忙说道:‘小子不敢,小子改过!’”如果“之乎者也”是全民口语,它不可能单单成为文人的标志而受到嘲讽,酒保也不会因此而道歉。正因为“之乎者也”本来只应在文章中使用,附庸风雅者不明事理,假充斯文,将之带入口语,所以才被百姓们讥为“酸腐”。

  (二)宋元口语中有文言语气词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宋元是近代汉语发展成熟的时期,白话语体已经渗入多种文体,只要看看宋代通俗词派、宋儒语录、宋元话本小说及元曲这些接近口语的作品,就会发现书面语中已经出现了一套全新的语气词,这才是真正活在口语中的语气词。虽然这些作品仍有少量文言语气词在使用,但那显然只是一种文人作文的仿古“惯性”使然。金元戏曲中借“之乎者也”讽刺文人的情节也不少,如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四:“俺捺拨那孟姜女,之乎者也,人前卖弄能言语,俺错口儿又不曾还一句。”[26]元关汉卿《单刀会》第四折:“我根前使不着你‘之乎者也’、‘诗云子曰’,早该豁口截舌。”[27]这都说明迂腐文人把书面语中的“之乎者也”搬到口语中来,下层百姓是不接受的,而且认为那是很可笑的行为。前述明清小说曲以“之乎者也”为口实讽刺文人,不过是继承了元杂剧的传统。

  宋僧文莹《湘山野录》载:“太祖皇帝将展外城,幸朱雀门,亲自规划,独赵韩王普时从幸。上指门额问普曰:‘何不只书“朱雀门”,须著“之”字安用?’普对曰:‘语助。’太祖大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28]宋太祖是武人出身,他觉得日常口语中说的“朱雀门”就足够了,不明白中间加个“之”字有什么用处。宋太祖的困惑无可辩驳地说明,不但“之”字在宋初口语中是不存在的,而且“乎者也”这几个语气词也是不存在的。如果宋代口语中有“之乎者也”,太祖本人说话也离不开这些词汇,岂能不明白“之”的用处?又怎能说出“‘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这种荒唐的话?其实宋朝不少皇帝的御批都是白话,并无“之乎者也”。如宋太祖的御批:“我曾与你作指挥,问定远都头有家累无家累,且发遣铁骑都头”、“与臀板十七板”、“点出各人姓名”[29]等,并不像文人那样,无端地在句末加上文言虚词,以显其雅。宋度宗的御批也是白话:“令旨付藏一。所有陈世崇诗文稿都好,可再拣几篇来,在来日定要,千万千万!”[30]

  宋人洪迈云:“《毛诗》所用语助之字以为句绝者,若之、乎、焉、也、者、云、矣、尔、兮、哉,至今作文者皆然。”[31]所谓“作文者”就是指文人。洪迈强调“作文”,显然是相对于口语而言;而且他认为这些语气词的作用是“句绝”,也就是指书面语中的一句话的停顿标志,而口语中的停顿是自然形成的,不需要什么标志。如果宋代口语有“之、乎、焉、也、者、云、矣、尔、兮、哉”,人人都要用,洪迈何以要单说“作文者皆然”?强调“作文者”,正说明“不作文”的社会大众是不用这些语气词的。他先是说“《毛诗》所用”,最后又说“至今作文者”,明显指的是从上古到宋代的书面语,与口语无涉。与之同时的陈骙在其所著《文则》中也有类似的论述:“文有助辞,犹礼之有傧,乐之有相也。礼无傧则不行,乐无相则不谐,文无助则不顺。”[32]在陈骙这部著作里,“言”与“文”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言”是指口语,“文”是指书面语。所以他还有“事以简为上,言以简为当。言以载事,文以载言,则文贵其简也”之论。像洪迈一样,陈骙在这里强调的是助辞在“文”中的作用,举的例子也全为先秦经典,显然是把口语排除在外的。尽管洪迈、陈骙重视语气词在书面语中的重要作用,但因宋代口语中并没有这些词汇,所以文人下笔错误仍然不可避免,即使文史大家也是如此。欧阳修散文被誉为“一代之主”,但金代王若虚就指责他的《五代史论》“曲折太过”,“助词虚字亦多不惬”,“多错下‘其’字”;还批评苏东坡“用‘矣’字有不妥者”[33]。

  元人卢以纬撰古代第一部虚词专著《语助》,用当时口语释文言虚词。比如他释“之”:“多有‘底’(平)字意”,此处“底”即现代汉语结构助词“的”;释“亦”:“是俗语‘也’字之意”;释“已”:“此有俗语‘了’字之说”;释“甚”:“犹吴人俗语‘曷’字”。可见元代“底”、“也”(副词)、“了”、“曷”才是真正的口语,而“之”、“亦”、“已”、“甚”都是书面语词汇。卢元纬还将“不亦说乎”译为“莫不也有喜悦处吗(平)?”可见“吗”是元代口语,“乎”则不是。另外,元杂剧及朝鲜人学汉语的教材《老乞大》中,还有“里”、“么(末)”、“着”、“那”、“罢”、“呵”、“来”等新出现的语气词,这些才是真正的口语,而且直到现在大多仍然活跃在口语中。元人吴澄撰《经筵讲议》为皇帝讲书,将《帝范君徳》翻译成口语,其中有“唐太宗是唐家很好底皇帝,为教太子底上头,自己撰造这一件文书,说着做皇帝底体面。为头儿说做皇帝法度,这是爱惜百姓最紧要勾当。国土是皇帝底根本,皇帝主着天下,要似山岳高大,要似日月光明,遮莫那里都照见有。”[34]完全没有文言语气词。元代皇帝以至大臣大多不通汉语,诏书文诰用的是汉蒙夹杂的所谓“汉儿语言”,全为大白话,根本见不到“之乎者也”的影子。有的研究者说:“我们发现,在北宋,古汉语语气词消亡的速度非常快”[35]。其实,岂止“消亡快”而已,这些语气词本来在宋元的口语中就不存在。

  (三)唐代口语中也没有文言语气词

  在很多的观念里,唐代既是一个“诗的时代”,而且韩柳的古文也影响深远,成为后世文言作家的典范,所以唐代口语应该是文言体。其实这只是书面语留给人的假象,“之乎者也”在唐代口语中同样是不存在的。最明确的一个证据见于柳宗元《复杜温夫书》。柳在信中批评杜生说:“但见生用助字,不当律令,惟以此奉答。所谓乎、欤、耶、哉、夫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36]柳宗元在这里所说的“助字”,就是指的语气词。他认为“乎、欤、耶、哉、夫”这几个“助字”是表疑问语气的,“矣、耳、焉、也”是表肯定语气的。作为古文大家,柳宗元对文言语气词的认识肯定要比一般作家深刻,“疑辞”、“决辞”的分类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唐人对此问题的最高认识水平。后来《马氏文通》将助字分为“传疑”、“传信”,就是继承了柳宗元的说法。古代语言、文学研究者都注意到了柳宗元这段论述,文学史家赞其提携后进,语言学者则肯定其第一次将语气词分为传疑、传信二种,这都有道理。但笔者更关注的则是杜温夫其人。杜温夫何许人,已难以查考。但据《旧唐书·柳宗元传》载,宗元刺史柳州后,“江岭间为进士者,不远数千里,皆随宗元师法。凡经其门,必为名士。著述之盛,名动于时,时号柳州云”[37]。这个杜温夫两月之内给柳宗元写了三封信,还寄了十卷文章,让柳“指正”。柳不但给他回了信,还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分不清这几个最常见语气词的基本用法。从情理上推测,杜生虽然未必称得上“名士”,起码也算得上当时的一个“写家”,但他何以连疑问句要用疑问词,肯定句要用肯定词这么简单的知识都不懂呢?如果这些语气词就存在于唐代口语中,而这位不懂用法的年轻人又如何与人进行口语交流呢?他难道会在向别人发问时用肯定语气,而在回答别人的问题时反而要用疑问语气吗?我们知道在现代汉语的书面语中,文化水平不高的人用错某个词并不稀罕,但不分“啊、吗、呢、呀”将语气词混为一谈的现象,却是很少见到的,甚至完全没有。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口语中“啊、吗、呢、呀”表示着不同的语气,要表达什么语气就用相对应的语气词,这是连呀呀学语的小孩子都掌握了的知识,只要把口语“照搬”到书面语中,就不可能发生用错语气词的问题。杜温夫竟将“乎、欤、耶、哉、夫”及“矣、耳、焉、也”混而为一,犯了正常人不可能犯的错误,原因何在?只能有一种解释,即唐代口语中并不存在这些语气词,而他又没从前人的文言书面语中体会出这几个语气词的用法,故发生错误也就不可避免了。柳宗元为杜温夫提的建议也说明了同一问题:“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慎思之,则一益也。”他让杜生将前代名人文章中的用法与自己的说法相对照,认真思考,就会明白这些语气词的用法了。柳宗元何以让杜生从前人著作中去寻找问题的答案,而不是从口语实践中去学习呢?正说明这几个语气词的用法其实只是一种书本知识,而且是只存在于“前闻人”书本上的知识,并非口语实践问题。柳宗元对杜生的教导,当然是他自己的经验之谈,因为他就是从前人书本上而不是从口语中学到的这些知识。

  类似的故事还有一个。唐阙名《玉泉子》载,唐元和年间的宰相李绛有个侄子叫李据,没读过书,托祖荫而得官。一次他判人该打五大板,判词写的却是:“如此痴顽,岂合吃杖五下。”他的本意是此人应挨五大板,但因不懂“岂”的用法,将判词写反了。手下人赶忙提醒他说:“岂合吃杖”是“不合吃杖”的意思。李据却不买账,反而强词夺理地说别人不懂:“公何不会?‘岂’是助语,共‘之乎者也’何别哉?”[38]他认为“岂”是助语是对的,但进而认为“岂”与“之乎者也”的用法没有什么区别,则很荒唐。这说明唐代口语里不但没有“之乎者也”,连“岂”字也是没有的,否则,李据何以不懂“岂合”就是“不合”的意思,以致闹出笑话?手下人既然用“不合”提醒他,说明“不”才是唐代真正的口语,而“岂”只是当时的书面语。李据没文化,又想转文,结果把“岂”的意思弄反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就特地点出李据“不知书”,他不懂“岂”的含义并与“之乎者也”混为一谈,正是“不知书”的结果。因为这几个词都是书面语,不识书的人不可能分清它们的用法。如果唐代口语中有这几个语气词,即使“不知书”,他也不可能弄错。其实,唐代用错“之乎者也”的不光是“不知书”者,也有文坛大家。如韩愈著有《通解》一文,宋人陈长方就认为此文“之乎者也,下皆未当”[39],也就是语气词用得不对。如果仔细体会,这个“下”字正与胡煦所说的“添”字意同。陈长方甚至怀疑这不是韩愈所作,因为他觉得韩愈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洪兴祖则谓“《通解》、《择言解》、《鄠人对》,或云皆少作。”[40]从另一个角度为韩文的错误缓颊,但同样也认为韩文用错了“之乎者也”。韩愈号称“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看来他对前人亦步亦趋的模仿还是未能尽善;其实,“三代两汉之书”在“之乎者也”的使用上本来就颇多混乱,后世仿古者在这个问题上出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我们读读唐代比较口语化的作品,就会感到其中的文字与“之乎者也”格格不入,而与现代语言更为相似。唐初诗人王梵志有“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这样的诗,而唐末卢延让诗中则有“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白居易要求自己的诗达到“老妪解之”的程度,实际上就是要求完全口语化,故白诗里就没有文言语气词。在唐代僧人语录、变文等佛教文献中,文言语气词的数量极少。比如最常用的“也”字,《论语》和《孟子》的使用率是30‰和80‰,而《坛经》和《变文集》的使用率均为1‰,真可说微乎其微;《祖堂集》稍高,也才3‰。这几部文献多为禅家语录与故事,记录的人物语言非常多,恰是这部分内容几乎没有文言语气词,出现的是真正的口语语气词“摩”、“聻”、“那”等。综合多种文体中的这些现象,再联系杜温夫与李据的故事,我们就会相信,唐代口语中从来都不存在文言语气词,而并不像有的学者所说“文言语气词在口语中要退位了”[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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