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与“新大陆”
苏东坡一生最看重探索追求、最崇尚发现发明——处处寻找“新大陆”(喻创新之路)、开拓创新。
面对复杂的社会现实生活,东坡总是潜心“搜研物情,刮发幽翳”(《祭张子野文》),不从“幽翳”“物情”中发现“新大陆”、不“有触于中”而“断以己意”,他决不撒手或止步;在艺术创造上,他执著于“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了然于口与手”,达到“成竹于胸中”(《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以陶铸“清雄奇富变态无穷”(《跋蒲传正燕公山水》)的高妙艺术境界。为此,东坡曾以浓墨重彩之笔形容自己的这种心态说:“譬如远游客,日夜事征行,今年适燕蓟,明年走蛮荆。东观尽沧海,西涉渭与泾。归来闭户坐,八方在轩庭。”(《张寺丞益斋》)所谓“归来闭户坐,八方在轩庭”,即指他在走遍天下、广学博识,深思熟虑之际,大脑重新组合记忆材料的能力无比增强,使他顿时通向了创新发明的“新大陆”,兴会淋漓,而“浩然听笔之所至”(《书所作字后》)。
东坡不仅在创作研究方面追求发现“新大陆”,还在人生困蹇遭贬危难的境遇中寻找“新大陆”。《儋县志》中记载着东坡这样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先生在儋耳云:吾始至海南,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覆盆水于地,芥(小草)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两车并行的四通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众所周知,海南岛儋县,是北宋时期最边远、最荒漠,风涛瘴疠、毒蛇猛兽遍野的蛮荒之地,是封建统治者惩处逆臣、放逐政敌的最险恶场所,素有“鬼门关”之称。当东坡闻知自己被贬该地时,认为必死无疑,曾绝望地对友人说:“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与王敏仲十八首》之十六)但是,人在长久压抑中,总蓄积着意欲解脱的强烈愿望;更何况,东坡平生的超然精神和随遇而安的乐观心态,使他煞时感受到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哲念愉悦。于是,在他领悟到“有生孰不在岛者”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只挣扎在“盆水”之间的“附于芥”的蚂蚁,它正“茫然不知所济”,而“少焉水涸”,“俯仰之间”,灾消难除,面前立即出现了“方轨八达之路”,“蚁即径去”了。东坡以此体悟到自己的目光短浅和愚昧多虑,“念此可以一笑”。东坡终于在极度困惑危难之际,发现了前方的“方轨八达之路”的“新大陆”,从而获得了生命的转机。可见,探寻、发现“新大陆”,并不是人间琐事,而是东坡生命意识的本能体现,是关乎他终生创业基础的睿哲理念。
苏东坡本人不断开拓创新、探索进取;我们也应该不断开拓创新、探索进取。学术研究不仅鼓励开拓创新、发现“新大陆”,而且还允许有不同创见并存和互动。至于谁是正确的,这需要由学界深入讨论和后人历史评说,才能圆满解决。任何个人想独霸学坛、强行“同己”,都是徒劳的。近有人却对学术创作的创新求变活动提出了挑战,用讽刺挖苦的口吻说道:“有人不走正道,还以为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而对别人的新创见予以讥笑。可悲的是,他自己并不懂得东坡探寻“新大陆”的生命意义,更不愿看到他人的创新建树;平日沉湎在史料拼连之中,说长道短而自诩“权威”,“按图索骥”而趔趄不前,其结果,便时而步向了拾人牙慧、掠人之美和充当“文抄公”的歧途。……
世界名人吉乌西坡·马志尼说:“莫在祖先的帐中沉睡。世界在前进,要与它一起前进。”另一世界名人桑塔亚娜更说:“哥伦布是凭着信念发现了新大陆,绝不是靠航海图。”这与苏东坡一贯追求“出新意求变态”(《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的探寻“新大陆”精神完全一致。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于中国人民大学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