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第30期(2009年秋季号)

《中国文化》第30期(2009年秋季号)

主  办: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编辑部
周  期:半年刊
出版时间:2009年秋季号


學人寄語

  舊時在臺灣創辦佛光大學時,邀雷驤、黃春明為圖書館作了兩組藏書票,他們鼓勵我也做一組,遂塗鴉為之。其中有一款,繪一小人閑坐,題詩於上,曰:“久矣讀書忘歲年,優遊經籍樂其天,庭前唯見花發落,珍重人間自在緣。”記得當日題這詩時,幾乎落筆即是,比曹子建七步成詩還要迅捷。非我才華更高,實因這是我一貫的態度、長期的想法,幫不假思索,沖口而出。

  此詩其實亦卑之無甚高論,講的無非是一種讀書人的狀態。只不過,這種狀態,在今日,或要被歸類為“傳統的”。事實上也就是老古董,不合時宜的。

  合乎時宜的學者,現在不能讀書忘歲年,因為每年都有新課題、新專案要申報、要立項、要送審、要接受年檢、要填交總結成果。他也不能優遊經籍,自得其樂,因為讀書是為了找研究課題,要覓冷門、找熱點,拾遺補缺,尋虛搗隙,撰寫論文,刊載於某某核心刊物,或爭取列入SSCI、AHCI。何況,現在基本上也不讀經籍,只看論文、期刊資料,或乾脆上網下載了。新時代之學人既已如此,何能自在?若不幸暴得大名,上電視、開講壇,或四下走穴,更是忙得不可開交,讀書自樂、體會天地自然之生意,恐遂愈發不可得了。

  也就是說,老式的“讀書人”,跟現代的“學人”,乃是兩類不同的人。前者讀書養心,可以自樂其天,愛看什麼書、怎麼看、如何受用,都是自己的事。現代學人則譬如工廠職工,讀書乃其工作,工作還得有產出成果。論文、研究報告、技術專利、學生培養等即是他的產出,不由他決定。生產什麼、什麼標準、多少產量,均由機構決定之,他只需配合。若不能或不願配合,就得捲舖蓋走人,喪失了學人的資格。

  在現代這樣的學術生產體系中,唉歎古風不存,是沒意義的;緬念舊日讀書人之樂,亦只是詩興勃發時這一點感慨。若想螳臂擋車,逆拒潮流,恐怕也很快就會慘遭滅頂;如欲號召義師,弔民伐罪,大約也很難真正糾集同志。

  但,情況雖然如此不利,我們還是可以給自己一點空間。除了寫那些交差的、應景的、公式化生產的論文之外,給自己一點時間,不帶任何目的地讀點“閒書”,或自作一二筆記、或與一二素心學友函劄談心論學,或遊藝詩文琴曲,或自作名山之業,不逐俗世聲華,都不是太困難的事。至不濟,亦可優遊經籍,暫時擺脫知識工人的身分,得到單純讀書人的快樂呀!

龔鵬程

2009年10月

编  後

  現在大家看到的是《中國文化》2009年秋季號。長期護惜本刊的季羡林先生、任繼愈先生和柳存仁先生,接連在今年的夏秋之間離開我們。還有與本刊文字往來密切的卞孝萱先生、舒蕪先生,也在不久前辭世。這使得今年的學術秋天倍添寂寥,故特於“學林人物志”專欄聊寄辦香。

  季、柳兩先生是本刊的學術顧問,他們有多篇文字在《中國文化》刊載。季先生的文章,包括第一期的《新博本吐火羅文A(焉耆文)<彌勒會見記劇本>第十五和十六張譯釋》、第二期的《敦煌吐魯番文書研究筆談》、第四期的《新疆古代民族語言中語尾-am>U的現象》、第九期的《關於“天人合一”思想的再思考》、第十五十六期合刊的《牛棚生活》,共五篇。柳先生的文章計有第十期的《馬來西亞和漢學》、第十一期的《道教與中國醫藥》、第十三期的《藏文本羅摩衍那本事私箋》和《古代的幽默》、第十九二十期合刊的《關於圖理琛的<異域錄>》和第二十九期的《金庸小說裏的摩尼教》,共六篇。季之專學獨擅在梵文和吐火羅文的研究與翻譯,柳之專精為道教和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兩人所賜文均為其專學領域的典範之作。

  《中國文化》創刊之初,季羡林先生嘗說“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讓人不相信那個特殊的歷史時刻還會有這樣一本刊物問世。後來因資金不足而無法按時出刊,亦為季先生所關切,一次竟派弟子專程詢問究竟,得知尚可维持方放下心來。柳先生也曾為此系念於懷,2006年一月二十曰的信裏寫道:“承示及《中國文化》因乏固定基金支持,故往往脱期。此意弟亦有時有此同感。然回顧此刊物之初露頭角,實在二十年前改革開放之草創時代。其時大學哲學系初開班,請遠方學人如杜君维明來講儒家思想,又創辦文化書院,聲勢浩大,功在社會,實不可没。且刊物迄今仍在京港及臺灣三地發行,此於促進兩岸知識界之認識,厥功尤偉,似不可輕言停頓。”季、柳等老輩碩學的鼓勵與期許,實為我們困知勉行的力量源泉。如今刊物得造物眷顧,交郵局發行,不再脱期,然老輩獎掖學術的拳拳之殷,我們豈敢或忘。

  此期刊載柳存仁先生的《研究中國傳統學問的途徑和方法》一文,就是為表達我們的缅懷之意。柳先生此文系1996年十月在香港浸會大學“潘重規先生學術講座”所作的一次演講。潘字石禪,是太炎先生大弟子黃侃的高弟兼東坦,以治敦煌學和紅學名世,長期執教臺灣文化大學,與柳先生交誼甚篤。所以柳先生講論的内容,主要以季剛先生鐘愛的八種典籍為主,這八部書是《詩經》、《周禮》、《左傳》、《史記》、《漢書》、《說文》、《廣韵》、《文選》,季剛先生當年曾有“八部之外皆狗屁”之說。柳先生所講當然不止這八部典籍,《語》、《孟》、《荀》、《韓》、《老子》、《莊子》、《墨子》、《管子》、韓愈等均有涉獵。特點是“由至淺望至深”。他說這是治中國學問所必需的一些“很基本的東西”,如果連“這些簡單的敲門磚都不具備,那也就不能研究傳統的學問了”。

  本期内容宏富,名篇佳構非止一端,讀者率性採擇可耳。此外不覺得另有話好說了。

2009年10月6日己丑中秋後三日編後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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