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灯》第16期

《学灯》2010年第4期(总第16期)

主  编:李锐 朱清华
周  期:季刊
出版时间:2010年12月


对上古世系的再分析(上篇)
——对“三集团”说及上古世系的反思之三

吴粒民

  摘 要:由三份先秦典籍记载中较长的古史传承世系入手,逐一分析其各相应世代位置上的人物名号,可以看出名号虽然繁多,但三份世系中在各相应世代位置上的人物实际上有着同一性。也就是说,如果将三份世系相互对勘的话,可以看出存在着一个明显传承甚早的上古世系系统。

  关键词:古史观;上古世系;有虞氏;炎帝;颛顼

  继续前文,既然“三集团”(或多集团)式的认识并不与古史中的世系相应,那么,古史世系的内容究竟当如何理解呢?是否真的存在一个以炎黄为始祖的大一统世系呢?

  由于歧说纷繁,且多体现为不再为后世使用和理解的表达方式,又或在原本的内容上有敷陈铺衍,关于夏商周三代之前的记载,常被现代的历史研究者视为传说,而其中可能保留的历史信息,遂或被怀疑否定,或被冠以神话之名。然而,这些记载果真是可以简单定性为神话传说么?以下,即尝试基于文献记载对三代之前的古史世系再做一分析。

  在《山海经·海内经》中,有着这样的记载:“炎帝之孙伯陵,伯陵同吴权之妻阿女缘妇,缘妇孕,三年,是生鼓、延、殳。殳始为侯,鼓、延是始为钟,为乐风。……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帝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土壤,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于《山海经·大荒北经》中又言:“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很显然,这是以炎帝为先祖的国族的世系记录。

  另一方面,《左传·昭公八年》载史赵语:“陈,颛顼之族也……。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德,置德于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赐之姓,使祀虞帝。”《史记·三代世表》索隐引《世本》:“颛顼生穷系,穷系生敬康,敬康生句芒,句芒生蟜牛,蟜牛生瞽叟,瞽叟生重华,是为帝舜,及象生敖。”汉·刘耽《吕梁碑》也说:“舜祖幕,幕生穷蝉,穷蝉生敬康,敬康生乔牛,乔牛生瞽瞍,瞽瞍生舜。” ①《史记·五帝本纪》云:“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汉书·律历志》:“帝系曰:颛顼生穷蝉,五世而生瞽叟,瞽叟生帝舜。”这一世系,则非常明显是有虞氏一族的记录。②

  《史记·楚世家》:“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山海经·大荒西经》:“老童生祝融。”谯周曰:“老童即卷章。”注引《世本》:“老童娶于根水氏.谓之骄福.产重及黎。”《大戴礼记·帝系》:“老童娶于竭水氏,竭水氏之子谓之高緺氏,产重黎及吴回。吴回氏产陆终。陆终氏娶于鬼方氏,鬼方氏之妹谓之女隤,氏产六子;孕而不粥,三年,启其左胁,六人出焉。其一曰樊,是为昆吾;其二曰惠连,是为参胡;其三曰籛,是为彭祖;其四曰莱言,是为郐人;其五曰安,是为曹姓;其六曰季连,是为芈姓。”《世本·帝系》:“吴回产陆终,陆终娶鬼方氏之妹,谓之女隤,是生六子。孕三年,启其左胁,三人出焉;破其右胁,三人出焉。其一曰樊,是为昆吾,昆吾者,卫是也;二曰惠连,是为参胡,参胡者,韩是也;三曰籛铿,是为彭祖,彭祖者,彭城是也;四曰求言,是为郐人,郐人者,郑是也;其五曰晏安,是为曹姓,曹姓者,邾是也;六曰季连,是为芈姓,芈姓者,楚是也。”这一世系,则是楚人追溯先祖的记录。

  以上三段世系,以目前所见,各自独立记述了炎裔、虞裔和楚裔所记录下的在三代之前的传承,并且没有明显相互抄袭或因袭的现象。由此,以下尝试通过论证三段世系的内在一致性,表明其皆出于同一世系的分别记述,以此互证在三代之前可能确实有着一个已被记录的,真实可信的历史阶段。附带说明帝颛顼存在与帝高阳相混同的情况,而黄帝则仅是尧前一代之人,被列为各系谱之始祖是受周时影响的人为拼合结果。

  炎裔世系来源当可归为姜姓之齐,有虞于周世为陈,故上述世系实际上可列为下表:

  虞陈:昌意—乾荒—颛顼—幕 —穷蝉—敬康—蟜牛—瞽叟—舜 —商均

  姜齐:   炎帝—炎居—节并—戏器—祝融—共工—后土—信 —夸父

  荆楚:      颛顼—称 —老童—祝融—重黎—陆终—季连

  先来分析商均。

  《史记·五帝本纪》云:“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於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礼乐如之。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专也。”《集解》谯周曰:“以唐封尧之子,以虞封舜之子。”《索隐》:“《汉书·律历志》云封尧子朱于丹渊为诸侯。商均封虞,在梁国,今虞城县也。”又《史记·陈杞世家》云:“舜已崩,传禹天下,而舜子商均为封国。夏后之时,或失或续。至于周武王克殷纣,乃复求舜后,得妫满,封之于陈,以奉帝舜祀,是为胡公。”是商均为舜之子,关于这一点,显然并无什么神异之处。

  再看《山海经·大荒西经》所云:“有西周之国,姬姓,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郭璞注:“叔均,商均也。”《山海经·大荒南经》云:“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之所葬也。”郭璞注:“叔均,商均也。舜巡狩,死于苍梧而葬之,商均因留,死亦葬焉。墓在今九疑之中。”则商均又名叔均,《山海经·大荒北经》云:“叔均乃为田祖。”陈、田互通,其例甚多③,因此不难知道,商均为陈之祖,也即为田祖。

  再看《山海经·海内经》所记:“义均是始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路史·后纪十一》指出:“义均封于商,是谓商均。”是商均即义均,著名的巧倕,《尚书·尧典》:“帝曰:俞,咨!垂,汝共工。”是巧倕位共工之职,《吕氏春秋·古乐》:“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锺。帝喾乃令人抃或鼓鼙,击钟磬、吹苓、展管篪。因令凤鸟、天翟舞之。帝喾大喜,乃以康帝德。”《吕氏春秋·离谓》:“周鼎着倕,而龁其指,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世本·作篇》:“垂作规、矩、准、绳、耒、耜、铫、耨、钟。”皆可见巧倕多有制作。

  有趣的是,典籍中称其名为商均时,则无一例外是典型的负面人物,如《国语·楚语上》:“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汤有太甲,文王有管、蔡。是五王者,皆有元德也,而有奸子。夫岂不欲其善,不能故也。”《论衡·偶命》:“尧命当禅舜,丹朱为无道;虞统当传夏,商均行不轨。”《史记·夏本纪》:“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很显然,在商均(巧倕)身上,又可以看到了象鲧、羿一样的正反两面性的不同记载:一方面有记载称其为不肖子者,以说明禹即位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则更有记载保留其多有制作,并传说为田祖的故事。回顾各方面的记载,丹朱、商均皆与鲧、羿类似,都是在权力竞争下的失利者,因此从不同的记述群体所传承下来的描述,会大相径庭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些差异这里暂且不论,关键在于,可知商均又名叔均、义均,即巧倕,任共工之职且被传为多有制作。这份商均的世系也就引出下一位著名人物,帝舜。

  舜是商均之父,是大家熟知的情况,更有不少前辈学者根据《山海经》的郭璞注和其它一些内容论证舜就是帝俊,有趣的是,这样的论证往往都是直接忽略了一个重要内容,也就是“三身”这个人物的存在,或许是遵循自司马迁起的“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的缘故吧。

  且观《山海经·海内经》,其文称:“三身生义均。” 《大荒南经》更是详说:“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荣水穷焉。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姚姓,黍食,使四鸟。有渊四方,四隅皆达,北属黑水,南属大荒。北旁名曰少和之渊,南旁名曰从渊,舜之所浴也。”义均就是商均,则此为商均之父,且为姚姓的“三身”,明显非舜莫属,而“三身”之名,也正是“舜”之缓读,所以实际上并无不雅驯者,于是可知。

  顺着这个世系再往上溯,舜之父名瞽叟,《尚书·尧典》所称舜为:“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而依《山海经》所记,则三身之父为帝俊,这之间的关系为何呢?且看《山海经·西次三经》的记载:“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丕鸟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繇崖。……鼓亦化为鵕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即其邑大旱。”龙身人面的“鼓”,正是化为“鵕鸟”,而这种龙、鸟转变的记载,在舜的故事中也有表征,《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通史》云:“瞽叟使舜涤廪,舜告尧二女,女曰:‘时其焚汝,鹊汝衣裳,鸟工往。’舜既登廪,得免去也。……舜穿井,又告二女。二女曰:‘去汝裳衣。龙工往。’入井,瞽叟与象下土实井,舜从他井出去也。”衣鸟工正似于鸟身、衣龙工正似于龙身,去除传说性的衍绎部分,同样可以看到龙与鸟的转换。当然,这里并不关涉到什么“图腾”之类事情(近世古史研究中的“泛图腾说”,可谓再荒谬不过了),而是另有所指。众所周知,“身”字并不仅是“身体”意,同时还可以指代“身份”、“出身”等等,而这种转换,于《左传·昭公十七年》那段被频繁引用的内容中,正可得其确解,其文云“昭公问焉:少昊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太昊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昊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近当代多有据之以言图腾者,问题在于,“鸟”这样高涵盖性的概念,如何能被冠于“图腾”之上,这岂不是直接违背了“图腾”本身的涵义么?更不要说难以想象“火图腾”、“水图腾”、“云图腾”之类的说法了,“司马氏”不能被理解为“马图腾”,何以此处的诸师,却能牵扯到“图腾”呢,可见其荒谬。实际上,原文明言,是以此“名官”,于太昊之时,若身份为“某龙”之官,在少昊时继续任官的话,则很明显会被名为“某鸟”,这样的“身份”转换,才是前面“鼓”与“舜”龙、鸟形态变化的本源。

  回到舜之父的问题,既然“俊”即钟山之子鼓的另名,三身又已知就是舜,则可见记载中的帝俊生三身与瞽叟为舜父也正是一致的,这也就意味着,瞽叟就是帝俊,舜则为帝子,只是并非嫡子也非长子的缘故(下文可见),故典籍中多称其微贱,如《孟子·尽心下》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墨子·尚贤下》称:“昔者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濒,渔于雷泽,灰于常阳。尧得之服泽之阳,立为天子。”

  帝俊即高辛氏帝喾,前辈学者已多有所论,这里再略加回顾,《左传·文公十八年》:“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山海经·海内经》:“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初学记》卷九引《帝王世纪》:“(帝喾)生而神异,自言其名曰夋。”《山海经·海内经》:“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左传·襄公四年》孔颖达疏引贾逵曰:“羿之先祖,世为先王射官,故帝喾赐羿弓矢,使司射。”《说文·弓部》:“羿,帝喾射官。”凡此等等,皆可明证帝喾即帝俊。下面要说的是,帝俊,也就是文献中常常能够见到的“玄鸟”或称“玄鸟氏”。《诗经·大雅·生民》正义引《世本》: “帝喾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上妃有邰氏之女,曰姜嫄,而生后稷;次妃有娀氏之女,曰简狄,而生契;次妃曰陈丰氏之女,曰庆都,生帝尧;下妃陬訾氏之女,曰常仪,生挚。”而《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两相比较,不难知道玄鸟即帝喾,且观《楚辞·天问》所说:“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嘉?”也正是互文见意,至于《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初》云:“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此即以玄鸟为燕所转化生成的晚出民间传说。民间传说虽不可靠,但其中的关键元素都是渊源有自的,如有娀氏、二女、台、鼓、玄鸟。而到了后来的《史记·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则仅得其大概了。

  这又牵涉到另一个问题,即周人奉为始祖的后稷,作为人名时,实际上本是商祖契。周人所奉者,是夏末居后稷之官的先祖弃,而不是帝喾时的后稷。《左传·襄公七年》云:“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是故启蛰而郊,郊而后耕。”而《礼记·礼运》则称:“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尚书大传》更是明言“尧使契为田”皆可证此。《山海经·大荒西经》称:“有西周之国,姬姓,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郭璞注:“叔均,商均也。”不难看出此“稷之弟曰台玺”就是舜,“始作耕”就是“始为田祖”,再看《诗经·商颂·长发》所言:“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国语·周语下》:“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兴。”《荀子·成相》:“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迁于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汤。”不难看出,契之称“玄王”,正是继自帝俊称“玄鸟”,而商祖契(后稷),也即舜的兄长阏伯。且看《左传·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高辛氏即帝俊,则不难知道阏伯为长子,即商祖契,故言“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所以《左传·昭公十七年》才说“宋,大辰之虚也。”《左传·襄公九年》才说“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国语·晋语四》也说“大火,阏伯之星也,是谓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季子实沈,即舜之缓读,而服事夏商的唐人,就是有虞之后裔。陶唐氏,就是帝俊居唐地时的称号,所以才会有“唐人是因”,才会有《鹖冠子·世兵》所称“尧伐有唐,禹服有苗。”的记载。《逸周书·史记解》:“昔有共工自贤,自以无臣,久空大官,下官交乱,民无所附,唐氏伐之,共工以亡。”《史记·楚世家》:“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淮南子·原道》:“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以此观之,则唐氏自当为高辛氏帝喾,尧伐有唐,正可揭示帝俊与尧之间不相容的矛盾。

  《吕氏春秋·古乐》:“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舜立,命延乃拌瞽叟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章、商互通④,故可知《大章》即《大商》,(《韩非子·十过》载商纣王喜新声,于是乐师师延作为《清商》之音。以甲骨文屡有学《商》乐之卜辞和西周正乐无商音等情况观之,可证其传承确实有自。)延为鼓的兄弟(见《山海经·海内经》),故舜得命之,于此亦可证瞽叟为商契之父。

  既知后稷即契,为帝俊之子,那么再来看另外一份记载,《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类似的内容见于《礼记·祭法》:“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农,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及《汉书·郊祀志》:“其后十三世,汤伐桀,欲迁夏社,不可,作《夏社》。乃迁烈山子柱,而以周弃代为稷祠。”(《国语·鲁语》的异文说“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为稷。”然核以《左传》和《礼记·祭法》、《汉书·郊祀志》之文,周弃代厉山氏之子,正是当夏衰,此与周人世系年代亦合,故《国语》所说诚不足取),后稷为厉山氏之子,则可知厉山氏即帝俊居厉山时之号。

  关于鼓的另一份世系材料,《山海经·海内经》云:“炎帝之孙伯陵,伯陵同吴权之妻阿女缘妇,缘妇孕,三年,是生鼓、延、殳。殳始为侯,鼓、延是始为钟,为乐风。”于《国语·周语上》则有“先立春五日,瞽告有协风至。”《周礼·春官·瞽蒙》称:“瞽蒙讽诵诗,世奠系,鼓琴瑟。”《周礼·秋官·大行人》称:“九岁,属瞽史,论书名,听声音。”再比较《国语·郑语》中的“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与《左传·昭公八年》史赵语:“陈,颛顼之族也……。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德,置德于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赐之姓,使祀虞帝。”可知以下几点,鼓为炎帝之后裔,且也是虞幕的后代,其能听协风(为乐风、听声音)正是世代相传的知识技能,而此技能又被称为天道,《国语·周语中》:“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国语·周语下》:“古之神瞽,考中音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锺,百官规仪,纪之以三,平之以六,成于十二,天之道也。”关于“天道”,下面还要提及,此处所引诸条,只是为说明鼓(瞽叟)的技能为世传,而且可以发现有虞氏的世系在这里与炎帝的世系有重叠。

  前文已证帝俊(鼓)居玄鸟之官,故又名玄鸟氏,再来看秦赵之祖,《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皁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大业即伯夷,大费即伯益,伯夷又称皋陶、咎繇、太岳,凡此皆已多有学者论及,陨卵诸说,为民俗化后的枝节,此不再论。所要说的是,伯夷为玄鸟之子,也即为帝俊(鼓)之子,上文已知鼓为炎帝之后,《国语·郑语》称:“姜,伯夷之后也,嬴,伯翳之后也。伯夷能处于神以佐尧者也,伯翳能议百物以佐舜者也。其后皆不失祀而未有兴者,周衰其将至矣。”以伯夷为姜姓之先,也就不难理解了。但是,为姜姓之先,不等于就是姜姓,三代以前人物,常常为若干姓氏之先(比如黄帝之后就有十二姓之说),由这些记载,实际上是不能知道该人物是何姓的,也就是说,像黄帝的姬姓、炎帝的姜姓,皆为该姓后裔倒推所得的认识,而伯夷也有类似情况。

  《墨子·尚贤中》称:“然则天之所使能者谁也?曰:若昔者禹、稷、皋陶是也。何以知其然也?先王之书《吕刑》道之,曰:‘皇帝清问下民,有辞有苗,曰:群后之肆在下,明明不常,鳏寡不盖。德威维威,德明维明。乃名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哲民维刑;禹平水土,名山川;稷隆播种,农殖嘉谷。三后成功,维假于民。’则此言三圣人者,谨其言,慎其行,精其思虑;索天下之隐事遗利,以上事天,则天乡其德;下施之万民,万民被其利,终身无已。”前言皋陶、后言伯夷,是知皋陶即伯夷。《北堂书钞》卷十七引《竹书纪年》:“命咎陶作刑。”《北堂书钞》卷四十三引《世本》云:“伯夷作五刑。” 《尚书·尧典》:“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流有宅,五宅三居。”《左传·昭公十四年》:“《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作刑的事迹亦相同,亦可证皋陶即伯夷,而皋陶之后,又有偃姓,《通志·氏族略》引《世本》:“舒蓼,偃姓,皋陶之后。楚东境小国也。”《史记·夏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皋陶生于曲阜,曲阜偃地,故帝因之而以赐姓曰偃。”《水经注·河水五》引应劭《风俗通·姓氏》:“鬲氏,偃姓,咎繇后。”是伯夷(皋陶)之后又有偃姓,凡此皆可说明某姓国族上溯先祖时,常常会认为其先祖与之同姓,但实际情况却未必然。关于伯夷,犹有可论者,《左传·隐公十一年》称:“夫许,大岳之胤也。”证之以《诗经·大雅·嵩高》:“嵩高惟岳,竣极于天,惟岳降神,生甫及申。”《左传·襄公十四年》:“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裔胄也。”《国语·周语下》:“昔共工弃此道也……共工之从孙四岳佐之……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申、吕虽衰,齐、许犹在。”韦昭注:“从孙,昆季之孙也。”是知伯夷之后,申、吕、齐、许为著名后裔国族,而伯夷则是共工之从孙之一,由伯夷为帝俊八子之一,不难推知,帝俊为共工兄弟之子,而据《海内经》的世系,共工出自炎帝一系,则《国语》所记姜姓以伯夷为先人,与此正相吻合。

  帝俊又称鼓、瞽叟、帝喾、高辛氏、玄鸟氏的情况即已明白,再看其父,《大戴礼记·帝系》:“蟜极产高辛,是为帝喾。”《史记·五帝本纪》:“帝喾高辛者……父曰蟜极。”同以帝喾之父为蟜极,而《大戴礼记·五帝德》:“宰我曰:‘请问帝喾。’孔子曰:‘玄嚣之孙,蟜极之子也。’……宰我曰:‘请问帝舜。’孔子曰:‘蟜牛之孙,瞽叟之子也。’”则是以瞽叟之父为蟜牛,牛、极正为音转。可知蟜极、蟜牛实为一人,帝俊为共工兄弟之子,则共工与蟜极为兄弟,共工之父也即蟜极之父。

  再上溯一代,蟜极之父为玄嚣,《史记·五帝本纪》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依《吕梁碑》,瞽叟之父为敬康,敬康与青阳正为音转。《山海经·海内经》记“祝融降处江水,生共工。”共工之父也即蟜极之父,而“降处江水”的事迹又正同,可证祝融即是青阳(敬康)。

  《山海经·大荒西经》:“老童生祝融。”此老童,又作耆童,《山海经·西次三经》:“騩山,其上多玉而无石。神耆童居之,其音常如钟磬。”郭璞注:“耆童,老童。”而《吕梁碑》称“敬康父曰穷蝉。”(《世本》作穷係),再参照《方言》卷十一:“秦晉之間謂之蟬,海岱之間謂之虫奇。”不难看出穷蝉(或作穷係)即穷奇,而穷奇正为耆童之倒语。《山海经·海内经》:“戏器生祝融。”耆之缓读,即是戏器,故可知耆童、穷蝉、戏器也是一人的多个称谓。

  由此再上,《左传·昭公八年》载史赵语:“陈,颛顼之族也……。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史记·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生称,称生卷章。”《集解》引谯周曰:“老童即卷章。”《路史·后纪》注引《世本》:“颛顼生偁,偁生卷章。”《吕梁碑》则称“舜祖幕,幕生穷蝉。”老童即穷蝉,其父为颛顼之子,则陈世系中的“幕”,也就是楚世系中的“称”,各循其传承且方音有别,故名称有异也是正常的事情。《国语·郑语》说:“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国语·周语上》则言:“先立春五日,瞽告有协风至。”瞽之听风辨音,也正是“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的世职。《山海经·海内经》:“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即老童,则节并当即“称”⑤,那么炎居也就是颛顼。

  至此,陈系、齐系、楚系三个世系系统,虽然各有传承、且因为年深日久和方音隔绝的缘故,导致名号多殊,但经过上面的梳理后,不难看出,实际上是记录的是同一份世系材料,三份材料互证其世系成立,而《左传》和包山楚简等的内容又可以证明,陈与楚的世系,当在春秋之时即已存在。

  虽然春秋战国以来,逐渐礼崩乐坏,但在春秋之时,祀为国之大事,犹不失其根本,这一点在《左传》中所记“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帅师灭夔,以夔子归。”(僖公二十六年)“祀,国之大事也,而逆之,可谓礼乎?”(文公二年)“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德之不建,民之无援,哀哉!”(文公五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成公十三年)等内容中不难看出。各国族之先祖,既入祀典,那么,随意编造或任意添加省减的行为,自然是极大的不敬,其严重的程度,乃至于足以成为被灭国的口实,可见其郑重严肃。但由于“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僖公十年)“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僖公三十一年)等原因,对他国的世系,或了解不详,转述稍有差误,也在情理之中。而自战国以降,变革剧烈,征战不息,旧的世族大多崩坏沦降,新的势力及学说层出不穷,反映在古史世系上,则为整合现象的出现及没有具体世系的上古人物纷纷登场。在研究古史世系时,对于这一点,当然要有所认识。

注释:

①《世本八种·张澍稡集补注本》“舜妃娥盲女罃”条张澍按:“孔疏云:‘按《世本》尧是黄帝玄孙,舜是黄帝八代孙,计尧女于舜之曾祖为四世从姊妹,以之为妻,于义不可,《世本》之言,未可据信,或者古道质故也。’《路史余论》吕梁碑中纪虞帝之世云‘舜祖幕,幕生穷蝉,穷蝉生敬康,敬康生乔牛,乔牛生瞽瞍,瞽瞍生舜’云云,质之于传,惟无句望,不箸出自黄帝,谅得其正。”甚确,以《左传》证之,自当以《吕梁碑》为是。

②已多有学者讨论有虞氏的世系,如杨向奎先生《应当给“ 有虞氏”一个应有的历史地位》、王树民先生《夏商周之前还有一个虞朝》、罗琨先生《“有虞氏”谱系探析》等等

③见《古文字通假字典》第686页,中华书局,2008

④《古文字通假字典》第425页,中华书局,2008

⑤《说文·冓部》:“爯,并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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