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灯》第15期

《学灯》2010年第3期(总第15期)

主  编:李锐 朱清华
周  期:季刊
出版时间:2010年7月


书评:《柏拉图与〈理想国〉》,Nickolas Pappas著,朱清华译

李锐

  早就该翻译这样的书了!

  靳希平、徐向东先生主编的“劳特里奇哲学指南丛书”,旨在翻译一批对哲学名著进行批判性介绍和解释的著作,这不论是对于初学者还是专门研究者,都大有裨益!在丛书的《总序》中,主编者提到了“中国哲学事业的发展”,这种眼光很值得崇敬。

  长期以来,在国内进行西方哲学专业研究的学者,面临一个身心二元的问题,身长在中国,思心在外国。在教学研究实践中,需要运用中文进行交流,但是所学所究,却多半是外国的资料。类似的情况,是国际学术交流进程中的普遍现象;但是如何处理好中与西之间的问题,却事关“中国哲学事业的发展”。学习外国哲学的学者和学生,当前其实已经基本上可以做到运用外文原典,参考外文著作,撰写外文论文,而且这种经历对于他们将来的发展,也非常有利。像陈康先生,就曾经碰到过在国内“缺乏足够的书籍”以致不可能完成他的研究计划的情况,他到美国后“想用六个月的时间查阅最重要的有关文献,但这是不现实的”[1],所以他后来选择了在美国教书。

  然而陈先生在1944年应贺麟先生主持的“西洋哲学名著编译会”要求译注《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时,在《序》中,他曾发下宏愿:“现在或将来如若这个编译会的产品也能使欧美的专门学者以不通中文为恨(这绝非原则上不可能的事,成否只在人为!),甚至因此欲学习中文,那时中国人在学术方面的能力始真正昭著于全世界”[2]。陈先生这句话,是以其提倡的“翻译以外必加注释”为前提的,因为翻译若不加解释,只是增加不能卒读的人,翻译只是徒劳,因此,陈先生提倡“有学术价值的翻译”[3]。

  外国哲学典籍浩繁,近代以来,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翻译。有些篇章部头过大,或因种种原因一时难以施加译注。在此情况下,继以翻译外国学者批判性介绍和解释的著作,不失为良策。像韦卓民先生所译康蒲·斯密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解义》,陈小文等先生所译《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等,已经成为国内学者研究《纯粹理性批判》、《存在与时间》的重要参考资料。就中国哲学事业将来的发展而言,学术虽有著作语言的差异,却并没有中外之别,康德、海德格尔等哲学家,和马克思一样,其学术语言虽是德国的,但是其价值却是全人类的,中国学者不会以狭隘的“国学”眼光拒之门外。所以,虽然中国的西方哲学研究者已经具备了运用外文学习研究的能力,但是并不以孤身游学旅居国外为目的,而心志在中国——这是身心二元的另一个层面!

  不无遗憾的是,对于西方哲学的奠基者之一而且是第一个留有大量著作的柏拉图,国内却极度缺乏像陈康先生的《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那样仔细译注的书籍。怀特海说过:“欧洲哲学传统的最稳定的一般特征,是由对柏拉图的一系列注释组成的。”波普尔则说:“柏拉图著作的影响(不论好坏)是无法估量的。人们可以说,西方的思想或者是柏拉图的,或者是反柏拉图的;但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说是非柏拉图的。”这些话或许不免言过其实,但是却非常形象地说明了柏拉图在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主要以苏格拉底与人对话的形式编写的柏拉图著作,涉及到了许多思想方面的论题,后人无法不从他谈起。就其最重要著作《理想国》(《国家篇》)而论,此篇涉及到了柏拉图的政治学、伦理学、本体论、认识论以及教育学、诗学、美学等诸多方面的内容[4]。它所最集中探讨的关于正义问题的讨论,迄今仍有很强生命力。像罗尔斯的《正义论》,就是以古来的有关正义的讨论为起点,以致成为二十世纪后半页最有影响的思想著作之一。

  《理想国》一书,我国已经有吴献书先生、郭斌和与张竹明先生、王晓朝先生的三个译本,朱光潜先生等有节译本。王太庆先生本有翻译计划,可惜仅译完部分便不幸故世。汪子嵩先生等所著《希腊哲学史》第二卷对《理想国》有较多介绍,类似的哲学史著作多偏重于哲学思想方面。王宏文、宋杰人先生所著《柏拉图研究》一书中,较为详细地介绍了《理想国》,篇幅近150页,偏重于扼要归纳对话中的主要内容。国内新译《劳特利奇哲学史(十卷本)》第一卷《从开端到柏拉图》中,也有专章《柏拉图:伦理学与政治学》专门讨论《理想国》,诚为专家之作。

  本书的译者朱清华女士,曾经出版了《理想国家的宣言:〈理想国〉》一书,此书可能是国内第一部专门的《理想国》的导读著作[5],而且该书曾经参考过Nickolas Pappas所作《柏拉图与〈理想国〉》的第一版。在此情况下,朱清华女士翻译Nickolas Pappas的《柏拉图与〈理想国〉》新版,表明了这本书的价值所在:它肯定是一本重要的导读著作,而且肯定有特别之处;否则,译者何必在参考过它并写出导读后,再翻译原作的新版呢?

  作者Nickolas Pappas在扼要介绍了柏拉图与《理想国》之后,便根据专题,大体按照卷次先后,集中讨论《理想国》各卷中的内容。在各章中,按照对话章节的先后,列有小标题,深入分析对话主体所述段落的主要内容,反复辩难其问答的预设以及对话是否合题等等。作者归纳出14条《理想国》中的论证的基本前提,以此为经脉,分析苏格拉底及对话者的问答是否和这些问题相关,这些问题之间是如何转换的,以及问答之文有哪些疑问等等,使得流光溢彩而似乎山重水复的十卷《理想国》,有了一线穿珠,显出了柏拉图的匠心独运,可谓柏拉图之真解人。有了这样一本导读,大家就可以对照《理想国》而深入对话背后的柏拉图的立场,了解貌似重复的话题之间的转承,从而更深入地了解《理想国》,了解柏拉图的思想。

  此后,Nickolas Pappas还分三章讨论了一般性问题,集中于柏拉图的伦理学和政治学,形而上学和认识论、对诗歌的滥用和运用这三个问题,这些是贯穿《理想国》的论题,相对于前面对各卷的分析,作者包含了一些新的论述。

  Nickolas Pappas尤其强调注重柏拉图对于日常观念的态度,以期使人们抛弃柏拉图是提倡彼岸理想的理念原型的哲学家这种“成见”,这或是受流行的“生活世界”哲学观之影响,也很值得相关研究者借鉴。

  作者在每一章后面,都有一个推荐书目,书末附参考文献,这对于我们进一步研究《理想国》以及柏拉图,很有帮助。

  当然,作者所说所参,也仅是一家之言,是否能成为公认的定论,还有待研究。毕竟对于柏拉图的研究,已经有两千多年了。譬如作者所说“《理想国》大约写于公元前375年”(17页),就仅是采用一家之言,虽然相近的意见占据主流,但是毕竟还是小有不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介绍了《理想国》第一卷的有关争论,虽然许多研究者同意第一卷较早存在(那么作者前述“《理想国》大约写于公元前375年”也是有疑问的),但是有关原因的推测则难以达成一致;作者的意见是“第一卷作为序言”,但是作者对此解释也是持有怀疑的,因为这要求柏拉图模仿自己年轻时候的口气来写作(30——32页)。

  本书的译者朱清华女士,研治古希腊哲学、德国哲学有年,熟练运用英语、德语、古希腊语等多种语言。此书的翻译,明白晓畅。

  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个别地方或可稍加修正。譬如在前言中应该适当说明“理想国”这一译名在我国的其它译法,至少,在12页中,突然出现“《国家篇》”时,可以加一个简单的说明(或者此处也统一译为《理想国》)。此外,一些译名最好能照顾中译习惯或配外文原名或加以说明,譬如12、16页的《欧绪弗罗篇》,一般译为《欧绪弗洛篇》(旧译有作《游叙弗伦》者,初看起来像游记,似乎不太合适);74页的“荷西俄德”,一般译为“赫西俄德”。另一方面,有些因袭成俗的译名如“伯罗奔尼撒”,则或许可以考虑某些学者提出改译为“伯罗奔半岛”的意见(因为希腊文“尼撒”即指半岛)。此外,不少译作在页边都配有原文页码,便于读者查对原文。此书或因技术等原因未配,这导致第25页所说“就像第九页总结的那样”一语,较难查对原文。最后,可能由于使用电脑输入等缘故,书中个别地方的“的”、“地”(如47页的引文、124页),似乎应该使用“得”字比较合适。

  总之,Nickolas Pappas著、朱清华译的《柏拉图与〈理想国〉》一书,对于初学和专门研究《理想国》者,相信均有很大帮助。我们希望类似的著作能够更多地译介到中国来,使中外学界突破语言的限制,促进中国哲学事业的发展!

注释:

[1] 参汪子嵩、王太庆编:《陈康:论希腊哲学·编者的话》,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

[2] 陈康:《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1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汪子嵩、王太庆编:《陈康:论希腊哲学·编者的话》,6页。

[3] 陈康:《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7、9页。

[4] 郭斌和、张竹明先生所译《理想国·译者引言》于《理想国》所讨论的问题有更详尽的介绍,见该书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

[5] 朱清华、方朝晖:《理想国家的宣言:〈理想国〉》,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

原刊《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2007年6月10日,编辑有所修改,今发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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