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灯》第15期

《学灯》2010年第3期(总第15期)

主  编:李锐 朱清华
周  期:季刊
出版时间:2010年7月


《史记》校点发正

苏芃

  内容摘要:本文针对中华书局整理本《史记》中存在的校点问题,参照《史记》的其它传本,结合有关资料,撰成札记23则,进行讨论辨正。

  关键词:《史记》;校点;发正

  作者简介:苏芃(1981—),江苏省徐州市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7级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献和中古写本文献研究。电子信箱:supeng_1981@hotmail.com

  中华书局整理本《史记》自1959年问世以来,流传广,影响大,是目前公认最为精善的《史记》版本。近来因为参加整理本的修订工程,发现整理本的校点尚存值得商榷之处,今列出23则,参照《史记》的其它传本[1],结合有关资料展开讨论辨正。

  《史记》卷一 《五帝本纪》第一

  《正义》:《山海经》云:“黄帝令应龙攻蚩尤。蚩尤请风伯、雨师以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以止雨。雨止,遂杀蚩尤。”(1/4/12,此为中华书局1982年11月第2版,2003年7月北京第18次印刷的点校本《史记》册数/页数/行数,下同)

  按:“以从”当属下读,作“以从大风雨”,“从”通“纵”。《山海经·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2]

  从句式上看,“以从大风雨”和下文“以止雨”也正相对应。

  中华书局本《后汉书·张衡传》“夫女魃北而应龙翔,洪鼎声而军容息”李贤注:“《山海经》曰:‘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妭,雨止,遂杀蚩尤。妭不得复上,所居不雨。’”[3]这里的“蚩尤请风伯、雨师从,大风雨”,标点亦误。

  《史记》卷五 《秦本纪》第五

  悼公二年,齐臣田乞弑其君孺子,立其兄阳生,是为悼公。(1/198/11)

  按:《札记》:“游本、吴校宋板有‘是’字。”(第60页,此为中华书局1977年版张文虎《校勘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的页数,下同)

  《校补》:“是为悼公,蜀、中统、游、金陵同。各本无‘是’字。”(第148页,此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泷川资言考证、水泽利忠校补的《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的页数,下同)

  今核高山寺旧藏、现藏东洋文库的《秦本纪》古钞本、绍兴本、耿秉本、黄善夫本、评林本,皆无“是”字,《通志》卷四《秦纪》引述亦无[4]。疑此处“是”为衍字。

  《史记》卷六 《秦始皇本纪》第六

  《正义》《说苑》云:“秦始皇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始皇取毐四支车裂之,取两弟扑杀之,取太后迁之咸阳宫。下令曰:‘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脊。’谏而死者二十七人。茅焦乃上说曰:‘齐客茅焦,愿以太后事谏。’皇帝曰:‘走告若,不见阙下积死人耶?’使者问焦。焦曰:‘陛下车裂假父,有嫉妬之心;囊扑两弟,有不慈之名;迁母咸阳,有不孝之行;蒺藜谏士,有桀纣之治。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王乃自迎太后归咸阳,立茅焦为傅,又爵之上卿。”(1/229/7)

  按:《札记》:“咸阳宫,《考证》云《通鉴》作‘雍萯阳’,‘咸’疑‘萯’字误。”(第69页)

  今核黄善夫本、评林本、殿本等文字均与点校本同。

  “咸阳”,实是“棫阳”之讹。“取太后迁之咸阳宫”,今本《说苑》作”取皇太后迁之萯阳宫”,向承周(宗鲁)《说苑校证》:

  旧校云:“一本作‘棫阳宫’。”卢曰:“《史记·始皇本纪》:‘迎太后于雍’则作‘棫阳宫’为是。萯阳在鄠县。”承周案:《御览》引下文皆作“棫阳”,是也,《始皇本纪》《正义》两引、及《吕不韦传》《索隐》、《汉书·邹阳传》《注》应劭注、《后汉书·苏竟传》《注》引,皆作“咸阳宫”,上文云:“战咸阳宫”,下文云:“归于咸阳”,则此所迁,决非咸阳明矣,而诸引悉皆如此,岂“棫”误为“或”,因误为“咸”欤?[5]

  向先生《说苑校证》论断是,《秦始皇本纪》此段《正义》引《说苑》也有“王乃自迎太后归咸阳”,显然始皇迁太后所去之处不可能是“咸阳宫”,这里“咸”当是“棫”字讹误。“棫”、“咸”楷书字形近似,古籍传抄、刊刻中易生讹混,未必“棫”误“或”,再“咸”。

  又,中华书局本《史记·吕不韦列传》“而遂迁太后于雍”《索隐》按:“《说苑》云迁太后棫阳宫。”(8/2512/13)陈直《三辅黄图校证》:“《小校经阁金文》卷十一,五十页,有雍棫阳宫共厨鼎。现今陕西省考古所在凤翔南古城村东北,发现‘年宫’瓦,及‘棫阳’残瓦,则棫阳宫当秦汉时在雍县无疑。”[6]出土文物材料可证《吕不韦列传》“而遂迁太后于雍”《索隐》引《说苑》不误,那么《秦始皇本纪》此处《正义》必误。

  《正义》下文“迁母咸阳”,“咸阳”亦是“棫阳”之误。

  “走告若,不见阙下积死人耶?”今本《说苑》作:“走往告之,若不见阙下积死人耶?”

  疑《正义》引文或为节引,或有脱文,“若”字应属下读,该句标点当作:走告,若不见阙下积死人耶?

  《正义》《括地志》云:“平舒故城在华州华阴县西北六里。《水经注》云‘渭水又东经平舒北,城枕渭滨,半破沦水,南面通衢。昔秦之将亡也,江神送璧于华阴平舒道,即其处也’。”(1/260/4)

  按:《校补》:“‘送’,殿‘返’。”(第192页)

  今核殿本作“返”,黄善夫本、评林本亦作“送”,疑“送”是“返”字之误。其它文献的相关记载皆作“反”或“返”,如:

  (1)《后汉书·郡国志一》“镐在上林菀中”李贤注引孟康曰:“长安西南有镐池。秦始皇江神反璧曰:‘为吾遗镐池君’。”[7]

  (2)郦道元《水经注》:“渭水又东迳平舒城北,城侧枕渭滨,半破沦水,南面通衢。昔秦始皇之将亡也,江神素车白马,道华山下,返璧于华阴平舒道,曰:为遗镐池君。使者致之,乃二十八年渡江所沉璧也。即江神返璧处也。”[8]

  (3)《太平御览》卷一百六十四《州郡部下·关西道·华州》:《水经》曰:“渭水东经平舒城,即江神返璧于华阴平舒道,遗镐池君之处也。”[9]

  《史记》卷七 《项羽本纪》第七

  《索隐》文颖曰:“在弘农县衡山岭,今移在谷城。”颜师古云:“今桃林县南有洪滔涧水,即古之函关。”(1/311/6)

  按:耿秉本、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单索隐本、殿本等均作“洪滔”,皆为“洪溜”之误。

  颜师古云“桃林县南有洪溜涧水”语另见诸以下文献:

  (1)《史记·高祖本纪》“可急使兵守函谷关”张守节《正义》引颜师古曰:“今桃林南有洪溜涧,古函谷也。其水北流入河,西岸犹有旧关余迹”。(2/364/13)

  (2)《汉书·高帝纪》“可急使守函谷关”颜师古注:“今桃林县南有洪溜涧水,即古所谓函谷也。其水北流入河,夹河之岸尚有旧关余迹焉。谷城即新安。”[10]

  (3)《汉书·陈胜项籍传》“拥雍州之地”颜师古注:“殽谓殽山,今陕县东二殽是也。函谓函谷,今桃林县南洪溜涧是也。”[11]

  参考以上异文,“洪滔”极有可能是“洪溜”之讹,但也存在“洪滔”不误,“洪溜”皆误的可能,我们通过寻求旁证材料,否定了这一可能的存在。

  北宋王得臣《麈史·辨误》:“陜州灵宝县之西有涧曰‘洪溜’,自东南直注入西北,入于河,平时可涉,遇涨湍暴下,不可以舟。予预修本州岛役书,洪溜涧水手四,然不知其名之因也。比见《水经》,云‘按上洛有鸿胪围池,是水津渠㳂注,故谓斯川为鸿胪涧’,于是知洪溜,语之讹也。”[12]

  王得臣关于“洪溜”是“鸿胪”音讹的调查研究,虽然未必完全正确,但这则笔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信息:北宋时期“洪溜”这一涧名依然存在。于是,我们完全可以论定“洪滔”是“洪溜”的形讹。

  《正义》九江郡寿州也。楚考烈王二十二年,自陈徙寿春,号云郢。(1/333/7)

  按:云,黄善夫本作“之”,彭寅翁本、评林本、殿本作“云”,疑“云”是“之”字形讹。《史记·货殖列传》“郢之后徙寿春”《正义》:“楚考烈王二十二年,自陈徙都寿春,号之曰郢,故言‘郢之徙寿春’也。”(10/3268/15)可为旁证。

  “骏马名骓”《正义》音佳。顾野王云青白色也。《释畜》云:“苍白杂毛,骓也。”(1/334/3)

  按:佳,黄善夫本、金陵书局本皆作“隹”,彭寅翁本作“佳”,评林本作“骓”。此处为释“骓”字音,“佳”是“隹”字讹误,“骓”亦误。《经典释文·毛诗音义》:“骓音隹,苍白杂毛曰骓。”[13]可为旁证。

  色,疑为“毛”字形讹。《篆隶万象名义》:“骓,至维反。青白毛也。”[14]《篆隶万象名义》是日本僧人空海节抄顾野王《玉篇》的典籍,与原本《玉篇》残卷收字、字次、避讳等皆相合,存顾野王《玉篇》之旧。《正义》下文言“苍白杂毛”,正与“青白毛”相应。

  《史记》卷八 《高祖本纪》第八

  《正义》《河图》云:“帝刘季口角戴胜,斗胸,龟背,龙股,长七尺八寸。”(1/343/6)

  按:“口角戴胜”,黄善夫本作“口角载胜”,彭寅翁本、评林本、殿本作“口角戴胜”。

  “口角”,当是“日角”之讹。

  日角,即额骨中央部分隆起,形状如日。旧时相术家认为是大贵之相,多用以描写帝王之相。《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正义》:“生日角龙颜,有景云之瑞,以土德王,故曰黄帝。”(1/2/6)《后汉书·光武帝纪上》:“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李贤注引郑玄《尚书中候》注:“日角谓庭中骨起,状如日。”[15]

  又,《后汉书·班彪传》李贤注:“《河图》曰:‘帝刘季,日角戴胜,斗匈龙股,长七尺八寸。’”[16]和张守节《正义》全同,“口角”作“日角”,可证《正义》“口”为“日”字之讹无疑。

  “戴胜”,神话人物的服饰,戴玉琢之华胜。《山海经·西山经》:“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郭璞注:“胜,玉胜也。”又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所以黄善夫本“载胜”为讹字。

  《正义》此段文字及标点当是:《河图》云:“帝刘季日角、戴胜、斗胸、龟背、龙股,长七尺八寸。”

  《史记》卷九 《吕后本纪》第九

  《索隐》张晏云:“纪信子。”又晋灼云:“信被楚烧死,不见有后。按《功臣表》襄平侯纪通,父成以将军定三秦,死事,子侯。”(2/409/10)

  按:《校补》:“信被楚烧死,索、金陵同,各本‘楚烧’二字作‘焚’字。”(第284页)

  “楚烧”,今核耿秉本、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殿本作“焚”,单索隐本、金陵书局本作“楚烧”。疑此处原作“焚”,误为“楚”,后人又增补“烧”字。单索隐本已误,金陵书局本、中华书局本又袭此误。又,《汉书·高后纪》颜注引晋灼曰:“纪信焚死,不见其后。《功臣表》云纪通纪成之子,以成死事,故封侯。”[17]此处颜注引“晋灼曰”当和司马贞《索隐》引文同出一处,亦可证作“楚烧”误。

  《史记》卷十 《孝文本纪》第十

  《索隐》《汉官仪》云:“天子卤簿有大驾、法驾。大驾公卿奉引,大将军参乘,属车八十一乘。法驾公卿不在卤簿中,惟京兆尹、执金吾、长安令奉引,侍中参乘,属车三十六乘也。”(2/417/10)

  按:《校补》:“索、金陵同,各本‘法驾’下有‘小驾’二字。”(第299页)

  “大驾、法驾”后,耿秉本、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殿本有“小驾”,单索隐本、金陵本无,当是有脱文,中华书局本沿袭了这处脱讹。

  《后汉书·皇后纪下》李贤注引《汉官仪》曰:“天子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有大驾、法驾、小驾。大驾公卿奉引,大将军参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侍御史在左驾马,询问不法者。”[18]与《索隐》引文当出自一处。

  又,《三辅黄图》卷六:“卤簿,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有大驾,有法驾,有小驾。大驾则公卿奉引,大将军参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作三行,尚书御史乘之。备千乘万骑出长安,出祠天于甘泉备之,百官有其仪注,名曰“甘泉卤簿”。法驾京兆尹奉引,侍中参乘,奉车郎御,属车三十六乘。北郊明堂,则省副车。小驾祠宗庙用之。”[19]

  《史记》卷十一 《孝景本纪》第十一

  《正义》辟,音壁。高祖孙,齐悼惠王子,故初侯,立十一年反。《括地志》云:“济南故城在淄川长山县西北三十里。”(2/441/8)

  按:《校补》:“‘川’,庆、彭、凌‘州’。”(第311页)

  淄川,今核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作“淄州”,是,殿本、金陵书局本皆误“川”。《括地志》此文另见于以下文献:

  (1)《史记·齐悼惠王世家》“割齐之济南郡”《正义》:《括地志》云:“济南故城在淄州长山县西北二十五里。”(6/2000/6)

  (2)《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戊寅,进幸济南”李贤注:“济南,县名,故城在今淄州长山县西北。”[20]

  《括地志》是唐代时期的一部大型地理著作,由唐初魏王李泰主修,萧德言等撰。李泰于太宗贞观十二年(638年)奏请修撰《括地志》,贞观十六年(642年)成书。

  《旧唐书·地理志一》:“淄州上隋齐郡之淄川县。武德元年,置淄州,领淄川、长白、莱芜三县。六年,废长白、莱芜二县。八年,又以废邹州之长山、高苑、蒲台三县来属。天宝元年,复为淄川郡。乾元元年,复为淄州。”[21]

  《新唐书·地理志》:“淄州淄川郡,上。武德元年析齐州之淄川置。土贡:防风、理石。户四万二千七百三十七,口二十三万三千八百二十一。县四。淄川,长山,高苑,邹平。”[22]

  可见《括地志》所言“淄州长山县”的“淄州”当是领“长山”的郡名,不可能是“淄川”。且按李泰修撰《括地志》时代推算和《旧唐书·地理志》记载“长山”所属的“淄州”正相合。

  《史记》卷十二 《孝武本纪》第十二

  《索隐》《说文》:“掊,抱也。”(2/465/12)

  按:《校补》:“‘抱’,庆、殿‘把’。”(第332页)

  “抱”,今核殿本作“把”,耿秉本、黄善夫本作“抱”,与中华书局本同。

  “抱”实为“把”字之讹。“把”字小篆作“”,隶定后的楷书字形多与“抱”字近似,如:

  (1)《碑别字新编》所收隋代《郭达墓志》“把”字作“”[23];

  (2)甘肃博物馆藏敦煌文献004-14《贤愚经》“把”字作“”;

  (3)浙藏敦煌文献026《黄仕强传》“把”字作“”;

  (4)天津市文物公司藏敦煌文献卷15号《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把”字作“”[24]。

  大、小徐本《说文解字》皆作:“掊,把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六十五“掊水”引《说文》亦作“掊,把也。”[25]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四十三、五十六、五十八、六十五等引《通俗文》皆作:“手把曰掊。”[26]可为旁证。

  《史记》卷二十四 《乐书》第二

  《集解》应劭曰:“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汁从前肩膊出如血,号一日千里。”(4/1179/5)

  按:汁,绍兴本、黄善夫本、评林本作“汗”,中华书局本误。又,《汉书·武帝纪》“获汗血马来”颜师古注:“应劭曰:‘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汗从前肩髆出,如血。号一日千里。’”[27]可为旁证。

  《集解》郑玄曰:“小人饮之善酬,以致狱讼。”(4/1200/7)

  按:酬,仁寿本、蔡梦弼本、黄善夫本、段子成本、殿本、金陵书局本等皆作“酗”,《集解》引郑玄语释《史记》正文“而狱讼益烦,则酒之流生祸也”,作“酗”是,“酬”当是排印之误。《礼记·乐记》“夫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繁,则酒之流生祸也”郑玄注:“以谷食犬豕曰豢。为,作也,言豢豕作酒,本以飨祀养贤,而小人饮之善酗,以致狱讼。”正是《集解》所本。

  《史记》卷二十六 《历书》第四

  《集解》瓒曰:“黄帝圣德,与虚合契,升龙登仙于天,故曰合而不死。题名宿度,候察进退,谓三辰之度,吉凶之验也。”《索隐》臣瓒云:“题名宿度,候察进退,以为吉凶之状,依文作解为得。”(4/1261/11)

  按:《校补》:“‘题名宿度,候察进退,以为吉凶之状,依文作解为得’,耿、庆、中统、彭、凌、殿无‘题名’至‘依文作’十七字。”(第736页)

  自“臣瓒云”以下二十三字,今核黄善夫本、耿秉本、彭寅翁本、评林本、殿本等皆作“臣瓒解为得”。该句中“以为吉凶之状,依文作解为得”当是司马贞按语,非臣瓒语,标点有误。

  此处《索隐》引臣瓒语不仅见于上文裴骃《集解》,在《汉书·律历志》颜师古注中亦有征引,作:“黄帝圣德,与神灵合契,升龙登仙,故曰合而不死。题名宿度,候察进退。”[28]从这些与《索隐》同出一处的臣瓒语来看,我们可以断定“以为吉凶之状,依文作解为得”当是司马贞按语无疑,所以此处《索隐》标点当改作:臣瓒云:“题名宿度,候察进退。”以为吉凶之状,依文作解为得。

  又,自“臣瓒云”以下二十三字,单索隐本亦有,可知诸本作“臣瓒解为得”当是《集解》、《索隐》合刻之后,删节《索隐》的结果。

  《史记》卷二十七 《天官书》第五

  《正义》《说文》云:“舝,车轴端键也。两相穿背也。”(4/1296/13)

  按:“相穿”当是“穿相”误倒。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殿本等皆误。

  《说文》:“舝,车轴端键也,两穿相背。”段玉裁注“两穿相背”:“据许说则每端为㒳穿,每穿键以一铁,㒳穿相对,故其字从舛。”[29]“舝”,小篆字形作“”,“两穿相背”正是对“舝”字形体中上下两个“”的说解,如作“两相穿背”,则文义不通。

  又,《通志》卷三十一《六书略》:“舝,《说文》:‘车轴端键也,两穿相背。’”[30]《类篇》卷十五:“舝,《说文》:‘车轴端键也,两穿相背。’”[31]可为旁证。

  《史记》卷四十三 《赵世家》第十三

  《正义》《说文》云:“椽,榱也。屋梠之两头起者为荣也。”(6/1801/13)

  按:此处标点有误。《说文》:“椽,榱也。从木、彖声。”又,《说文》:“荣,桐木也。从木、荧省声。一曰:屋梠之两头起者为荣。”可见张守节《正义》引《说文》是分别释“椽”与“荣”之语,出自《说文》的两个字头之下。这句《正义》文字标点当作:《说文》云:“椽,榱也”,“屋梠之两头起者为荣也”。

  《史记》卷五十九 《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索隐》姚氏按:《释名》云“天子诸侯群妾以次进御,有月事者止不御,更不口说,故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令女史见之”。(6/2100/6)

  按:《札记》:“疑有误字。今《释名》本作‘故以丹注面曰旳灼然为识’。”(第483页)

  “目”当为“曰”字之讹。耿秉本、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单索隐本、殿本等皆误。“故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断句亦有误。

  《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五《的》:“‘以丹注面曰的。’《释名》曰:‘以丹注面曰的。’……进御者注面。又曰:‘以丹注面曰的。的,灼也。此本天子诸侯有群妾者,以次进御。有月事,故注此于面,灼然为识也,女吏见之。’”[32]

  《太平御览》卷七百一十九《服用部》:“《释名》曰:‘以丹注面曰的。的,灼也。此本天子诸侯有群妾者,以次进御。有月事者止不御,重不口说,故注此于面,灼然为识也。’”[33]

  《集韵·锡韵》:“旳,或作的。”《索隐》引《释名》的“旳”同“的”。参照《北堂书钞》、《太平御览》的《释名》引文,可以断定《索隐》“故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当作“故以丹注面曰旳,旳为识”。

  《史记》卷八十四 《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正义》《说文》云:“沅水出牂柯,东北流入江。湘水出零陵县阳海山,北入江。”(8/2490/7)

  按:《说文》:“沅,水,出牂牁故且兰,东北入江。从水、元声。”《说文》:“湘,水,出零陵阳海山,北入江。从水、相声。”

  该段《正义》引《说文》是分别释“沅”、“湘”之语,标点当作:《说文》云:“沅,水,出牂柯,东北流入江”,“湘,水,出零陵县阳海山,北入江”。

  《史记》卷八十七 《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索隐》《说文》云:“甕,汲缾也。于贡反。缶,瓦器也,秦人鼓之以节乐。”(8/2545/3)

  按:《说文》:“罋,汲缾也。从缶、雝声。”《说文》:“缶,瓦器,……秦人鼓之以节謌。”

  可见,《索隐》引《说文》是分别释“甕”、“缶”之语,司马贞所见《说文》作“汲缾”义从“瓦”的“甕”字,不见于今大、小徐本《说文》,且司马贞所见《说文》字头之下有反切注音。该段《索隐》标点当作:《说文》云:“甕,汲缾也。于贡反”,“缶,瓦器也,秦人鼓之以节乐”。

  《史记》卷九十二 《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索隐》案:谓令从间道小路向前,望见陈余军营卽住,仍须隐山自蔽,勿令赵军知也。萆音蔽。蔽者,盖覆也。《楚汉春秋》作“卑山”,《汉书》作“箄山”。《说文》云“箄,蔽也,从竹卑声”。(8/2616/14)

  按:《说文》:“箄,簁箄也。从竹、卑声。”又,《说文》:“箅,蔽也。所以蔽甑底。从竹、畀声。”

  疑《索隐》中的“箄”字皆是“箅”形讹,“卑声”是“畀声”之讹。

  “卑”、“畀”以及从此二字作为构件的字易发生讹混,又如“鼻”和“”。颜元孙《干禄字书》:“、鼻,上通、下正。”[34]可见颜元孙生活的盛唐时期,从“卑”的“”字已经是个通用字了。又,敦煌文献甘博003《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第五“堕阿鼻狱”的“鼻”写作“”,S.76《食疗本草》“去鼻中息肉”的“鼻”写作“”,[35]皆从“卑”。

  中华书局点校本《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今作“萆山”,与《史记》同。疑司马贞所见《汉书》“箄山”原作“箅山”,故下文申引《说文》“箅”字释义,今《史记索隐》皆作“箄”,可能是中古以后“箄”、“箅”字形混同的结果。

  《史记》卷一百一十七 《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索隐》韦昭曰:“臞,瘠也。”舍人云:“臞,瘦也。”《文子》云:“尧癯瘦。”(9/3056/13)

  按:《文子·自然》:“神农形悴,尧瘦癯,舜黧黑,禹胼胝……”[36]《淮南子·修务训》亦有此语,作:“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臞,舜霉黑,禹胼胝。’”[37]疑《索隐》引《文子》“癯瘦”二字误倒,耿秉本、黄善夫本、彭寅翁本、评林本、单索隐本、殿本皆误。

  《史记》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正义》浮屠经云:“临儿国王生隐屠太子。父曰屠头邪,母曰莫邪屠。身色黄,发如青丝,乳有青色,爪赤如铜。始莫邪梦白象而孕,及生,从母右胁出。生有发,堕地能行七步。”(10/3165/5)

  按:此段“浮屠经”文字又见于《魏略·西戎传》,《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有所征引,如下:

  临儿国,《浮屠经》云其国王生浮屠。浮屠,太子也。父曰屑头邪,母云莫邪。浮屠身服色黄,发青如青丝,乳青毛,蛉赤如铜。始莫邪梦白象而孕,及生,从母左胁出,生而有结,堕地能行七步。[38]

  《通典》第一百九十三《边防》对此段“浮屠经”文字亦有征引,如下:

  晋宋时《浮图经》云:“临倪国,其王生浮图太子也,父曰屑头耶,母曰莫耶。浮图身服色黄,发青如青丝。始莫耶梦白象始孕,及生,从母左胁出。生而有髻,堕地能行七步。[39]

  参照这两处《浮屠经》引文,点校本《正义》有以下五处可商榷的地方:

  第一,“浮屠经”三字不是泛指佛经,下文有详细的引文,这里“浮屠经”应该是有具体所指的书名,宜加书名号。

  第二,“隐屠太子”,疑为“浮屠太子”之讹。“隐”字草书字形和“浮”近似。如,王羲之《远近清和帖》“此间民愚智长叹,乃亦无所隐”的“隐”字写成“”[40],怀素《大草千字文》“仁慈隐恻”的“隐”字作“”[41]。

  第三,“父曰屠头邪”的“屠”字,疑为“屑”字之讹。“屑头邪”,对应的梵文用拉丁文转写作Śuddhodana,亦音译作“首图驮那”,后通译作“净饭王”或“白净王”,相传为释迦摩尼的父亲,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国王。若译作“屠头邪”与梵文读音相去甚远。

  第四,“母曰莫邪屠。身色黄”,断句有误,“屠”字当属下读,作“母曰莫邪。屠身色黄”,疑“屠”字前脱“浮”字。“莫邪”,对应的梵文用拉丁文转写作mayā,意为“幻”,后通译作“摩耶”,佛经习见,相传为迦毗罗卫国凈饭王的王后,释迦摩尼的生母。

  第五,“乳有青色”,疑“乳”为“毛孔”的讹字,“乳”和“毛孔”上下连写近似。据《大智度论》等记载,佛陀生有“三十二相”,即三十二种与生俱来不同凡俗的体态特征,其中有“一孔一毛生相”,讲到佛陀毛孔生青色,柔软右旋,“毛孔(乳)有青色”正是对这一体貌特征的描述,而“乳有青色”并不见于佛经数据记载。疑《三国志》裴注引文“乳青毛”亦误,且“色”误“毛”。

注释:

[1]文中所引《史记》“绍兴本”据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影印南宋绍兴初杭州刻《集解》本,“蔡梦弼本”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乾道七年蔡梦弼东塾刻本,“耿秉本”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淳熙三年张杅桐川郡斋刻八年耿秉重修本,“黄善夫本”据日本汲古书院1998年影印的日本历史民俗博物馆藏南宋建安黄善夫家塾刻本,“段子成本”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蒙古中统二年段子成刻明修本,“彭寅翁本”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元至元二十五年彭寅翁崇道精舍刻本,“评林本”据《四库未收书辑刊》影印明万历四年刊凌志隆《史记评林》本,“单索隐本”据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明毛晋汲古阁刻《史记索隐》本,“殿本”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二十五史》影印清乾隆四年武英殿刊本,“金陵书局本”据清同治五年金陵书局刊三家注合刻本。

[2]袁珂《山海经校注》,巴蜀书社,1996年,第490—491页。

[3]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第1版,2006年3月北京第11次印刷,第1905页。

[4]郑樵《通志》,中华书局,1987年,第59页。

[5]向宗鲁《说苑校证》,中华书局,2000年,第215页。

[6]陈直《三辅黄图校证》,陜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页。

[7]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第3403页。

[8]郦道元注、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第466页。

[9]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95年,第798页。

[10]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第1版,2002年11月北京第11次印刷,第25页。

[11]班固《汉书》,第1821页。

[12]王得臣《麈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2页。

[13]陆德明撰、黄焯汇校《经典释文汇校》,中华书局,2006年,第233页。

[14]吕浩《篆隶万象名义校释》,学林出版社,2007年,第366页。

[15]范晔《后汉书》,第1—2页。

[16]同上,第1337页。

[17]班固《汉书》,第103页。

[18]范晔《后汉书》,第442—443页。

[19]何清谷《三辅黄图校释》,中华书局,2005年,第380页。

[20]范晔《后汉书》,第151页。

[21]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第1454页。

[2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第994页。

[23]秦公《碑别字新编》,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39页。

[24]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8页,以上三字字形同出自此页。

[25]徐时仪《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659页。

[26]同上,第1264页、第1496页、第1538页、第1659页。

[27]班固《汉书》,第202页。

[28]班固《汉书》,第976页。

[29]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34页。

[30]郑樵《通志》,中华书局,1987年,第491页。

[31]司马光《类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91页。

[32]虞世南《北堂书钞》,《续修四库全书》第121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40页。

[33]李昉等《太平御览》,第3186页。

[34]颜元孙《干禄字书》,《丛书集成初编》第1064册,中华书局,1985年,第22页。

[35]黄征《敦煌俗字典》,第16页。

[36]王利器《文子疏义》,中华书局,2000年,第372页。

[37]何宁《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2006年,第1321页。

[38]陈寿《三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859页。

[39]杜佑《通典》,中华书局,1984年,第1040页。

[40]该字形引自“书画纵横论坛”所载王羲之《远近清和帖》图版,网址:http://bbs.8mhh.com/viewthread.php?tid=9292&highlight=%D4%B6%BD%FC%C7%E5%BA%CD

[41]该字形引自“书画纵横论坛”所载怀素《大草千字文》图版,网址:http://bbs.8mhh.com/viewthread.php?tid=49997&extra=&highlight=%B4%F3%B2%DD%C7%A7%D7%D6%CE%C4&page=2

附记:本文原刊于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订工程简报第39期,其中部分条目又刊于《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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